午後在溫哥華的咖啡館敲鍵盤，隔壁桌兩位新移民正對比著多倫多和上海的房租單。穿羽絨服的女孩突然提高聲調：「加拿大不是發達國家嗎？怎麼稅後工資付完房租就所剩無幾？」玻璃窗映著她手機螢幕上閃動的求職網站，那串$52,050的人均GDP數字在招聘廣告間顯得格外蒼白。

當IMF將加拿大列為全球第18大人均GDP國家時，多數人想像的是滿街賓利與週週滑雪的景象。但真實的楓葉國生活，是超市收銀員琳達握著$17.5時薪計算胰島素費用，是阿爾伯塔油砂工人傑克盯著原油期貨圖猶豫是否該抵押卡車。這個鑲著美元光環的數字，在落地瞬間碎成無數稜鏡，折射出比統計報表複雜百倍的光譜。

若拆解那五萬加幣的組成，會發現能源產業佔了GDP的11%，相當於每個加拿大人頭頂懸著$5,700的油氣資源。當你去班夫國家公園遠足時，腳下每公里輸油管道正日夜輸送著人均$150的財富。但魁北克法語區的護士蘇菲對此毫無感知——她更關心省稅級距如何吞噬了加班費，而蒙特利爾老城區的百年石屋，暖氣費帳單比去年暴漲了40%。

真正讓中產階級深夜失眠的，是房貸壓力測試的陰影。在多倫多，獨立屋均價已是家庭年收入中位數的9倍，溫哥華更飆到11倍。我認識的華人工程師陳偉，去年在萬錦市買下鎮屋時苦笑：「在上海覺得房價瘋，來這發現要用兩輩子薪水供個地下室。」當人均GDP增長曲線與房價曲線在統計圖上形成死亡交叉，普通人只聽見儲蓄帳戶的哀鳴。

更諷刺的是醫療體系這張加拿大名片。當你走進滿地可的猶太醫院，走廊裡排隊的人龍可能比Tim Hortons還長。朋友膽囊炎發作時，在急診室硬生生從週五熬到週一，其間護士三次道歉：「今天只有一名外科醫生當值。」而就在同條街外，私人影像診所廣告牌閃著「MRI掃描$899，次日取報告」的霓虹。

或許真正的加拿大密碼藏在Costco的停車場。觀察那些從道奇公羊皮卡卸貨的家庭：$12.99的烤雞旁放著$209的有機藍莓，中國產雪胎與本地冰酒共享購物車。這種精分的消費哲學，恰是人均GDP神話的微觀寫照——我們既享受著資源紅利帶來的進口廉價品，又承受著人力成本堆砌的天價服務。

下次當你聽見政客炫耀「全球頂尖人均GDP」，不妨走進埃德蒙頓的印第安保留區。在那裡，原住民女孩莉亞需要徒步三公里取飲用水，而她頭頂的油砂礦每天創造著$2.3億產值。經濟學家稱此為「資源詛咒」，我卻看見發達國家軀殼裡搏動的第三世界心臟。

黃昏時分散步經過溫西豪宅區，庭院裡自動灌溉系統噴出彩虹。某扇落地窗後，退休石油高管正用iPad查看股息入帳；而十公里外的唐人街餐館，洗碗工阿明數著硬幣買止痛貼——他們的人均GDP都是$52,050。這魔術般的數字遊戲，終究在生活這個測謊儀前現出原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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