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兩點,辦公室的燈還亮著。賴君蕊盯著電腦螢幕,指尖敲打鍵盤的節奏和窗外雨聲混在一起。她手邊的第三杯咖啡早就涼透,藍灰色地毯上躺著幾個揉皺的紙團——那是被客戶退回的第四版企劃書。十七坪大的創業基地裡,堆滿樣品箱的角落有隻蟑螂爬過,她突然笑出聲:「連你都來陪我加班啊?」這是她公司註冊的第47天,銀行帳戶只剩台幣六萬三。
誰能想到五年後,這間蝸居在台北民生社區老公寓的小工作室,會成為跨足東南亞三國的文創品牌「蕨醒」?當年在地毯上爬行的蟑螂,成了她辦公室風水魚缸裡的熱帶蝦。但賴君蕊最常展示的紀念品,是裱在柚木框裡那張皺巴巴的企劃書,第一行被紅筆狠狠劃掉的地方,墨跡暈染得像乾涸的血。
她談起某次在東京代官山的挫敗。精心準備三個月的提案,日本客戶當場把企劃書推回桌緣:「賴桑,這種中學生水準的東西,是在浪費我的生命。」會議室冷氣颼颼地鑽進後頸,她盯著對方西裝袖口的貝母鈕釦,指甲掐進掌心才沒讓淚滴下來。那晚在澀谷的膠囊旅館,她把整本企劃書撕碎沖進馬桶,卻在嘩啦水聲中聽見父親的聲音:「阿蕊,田裡的秧苗被颱風打趴,難道就不插新秧了嗎?」
真正逼出狠勁的轉捩點在隔年春天。父親心肌梗塞送進加護病房那週,馬來西亞廠商突然取消百萬訂單。她在醫院走廊接到電話時,聞著消毒水味突然清醒:「要嘛現在倒下,要嘛把這條命榨出油來。」當夜帶著筆電蜷在候診區塑膠椅,把被退件十一次的設計圖重調色系。螢幕冷光映著她油膩的瀏海,護士來來回回推著點滴架經過,沒人發現這個套著大學T恤的女生,正用顫抖的手指敲出年度代表作「雨林共生系列」的初稿。
問她什麼叫堅持,她轉著手腕上的編織手環笑:「就像衝浪啊,你以為在對抗浪頭,其實在學習怎麼順著它呼吸。」那手環用提案失敗的蠶絲樣品編成,染著實驗失敗的靛藍色塊。她辦公室有面「破牆」,貼滿客戶的毒舌便條紙:「這顏色像發霉的優格」「LOGO讓我想到拔牙鉗」。每張紙邊緣都寫著蠅頭小楷,記錄她如何把羞辱熬成養分。
「成功哪有秘訣?不過是摔跤的姿勢比較好看。」她翻出2018年的行事曆,密密麻麻的行程裡藏著玄機——每週三下午全空白。「這天我專門用來搞砸事情。」有時癱在河濱公園看雲,有時故意走錯路發現巷弄陶藝坊。有次在鶯歌捏壞十幾個陶杯,卻意外找到釉料合作廠商。她管這叫「留白哲學」:「拼命往前衝的時候,記得在口袋裡放塊橡皮擦。」
去年「蕨醒」登上法國MAISON&OBJET展,鎂光燈聚焦的瞬間,她看見的不是伸展台,而是父親病床邊那張塑膠椅。現在經過民生社區的老辦公室,她總要搖下車窗嗅聞空氣:「好像還能聞到當年便利商店便當的油漬味,混著我哭溼的袖子曬乾後的酸氣。」落地窗外信義區霓虹璀璨,她辦公桌壓著張泛黃紙條,字跡被咖啡漬暈開:「怕什麼真理無窮,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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