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剛停的深水埗街頭,空氣濕漉漉混著油香。阿伯推著鐵皮車「噹噹」敲打銅模,蛋漿遇熱騰起白煙,那股焦糖奶香硬是鑽進鼻腔,勾得人挪不動腳。香港的靈魂,從來不在米芝蓮指南的金邊裡,而在這些風吹日曬的鐵皮車、褪色塑膠凳,和油光發亮的摺疊桌上。
北角渣華道街市後巷有間神隱豬腸粉,凌晨四點開檔。老闆娘十指翻飛,白糯粉皮裹著甜醬麻醬,撒一把炒香芝麻,動作快得帶殘影。熟客自備保溫壺裝奶茶,蹲在消防栓旁唏哩呼嚕地吃。有次問她秘訣,她指著醬缸笑:「南洋咖喱混港式海鮮醬,再落半杈椰漿,甜辣才掛得住米香。」
深水埗桂林街的咖喱魚蛋是另種江湖。油鍋裡浮沉的魚蛋脹成金黃小球,阿叔用竹籤「噗」地刺穿,淋上濃稠咖喱汁。那咖喱狠辣中帶果香,原來摻了菲律賓呂宋芒果乾熬煮。蹲在電箱旁吃得滿頭汗,塑膠碗底竟藏著兩塊吸飽汁液的陳皮蘿蔔,鹹甜交織像暗號。
中環擺花街轉角有輛神秘木頭車,只賣三樣:砂糖夾餅、格仔餅、瓦煲奶茶。老闆用炭火烘瓦煲,茶撞奶時拉出琥珀色瀑布。最絕是砂糖夾餅,兩塊雞蛋脆餅夾著牛油與粗粒黃砂糖,咬下去「咔嚓」作響,糖粒在舌尖沙沙融化。金融精英們西裝革履排隊,吃得領帶沾糖屑也不在乎。
油麻地廟街的煲仔飯要用耳朵吃。炭爐上砂鍋「啵啵」作響,臘腸油滲進飯粒的滋滋聲像交響前奏。揭蓋瞬間白霧沖天,老闆麻利淋上頭抽,醬油觸及滾燙鍋壁的「嗞啦——」才是高潮。記得刮鍋底飯焦,琥珀色的脆片裹著油潤臘味,是整鍋的靈魂印章。
這些流動攤檔像城市脈搏,泵送著滾燙的生命力。當你咬下咖喱魚蛋的彈牙,吸溜混醬腸粉的甜辣,或讓砂糖夾餅的脆屑落滿衣襟,便接上了香港最草根的電流。米其林星星會隕落,但油鍋裡的滋滋聲,永遠在街角為飢餓的人亮著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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