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下午,陽光斜斜灑在柯士甸路的石板道上,我拐進一條窄巷,空氣裡飄著油炸鬼的香氣,混著老茶餐廳傳來的奶茶味。這條路藏在九龍的心臟地帶,不像尖沙咀那般喧囂,卻像一本翻開的舊書,每一頁都寫滿香港的故事。記得第一次來是十年前,朋友帶我鑽進一家沒招牌的雲吞麵店,老闆娘用粵語絮叨著殖民時期的軼事,那碗熱湯下肚,不只是暖了胃,更嚐到了時間的厚度。
柯士甸路得名於十九世紀的英國總督,但今天,它早褪去了殖民印記,化身成在地人的日常舞台。我常溜去「永發茶餐廳」,門面不起眼,推門卻是另一番天地。牆上貼滿泛黃的明星海報,老闆阿強邊沖絲襪奶茶邊聊起七十年代的廟街風華。他說,奶茶的秘方是祖父傳下的,茶葉要混三種南洋品種,煮到微苦才回甘,像極了香港人的韌性。點一碟酥皮蛋撻,咬下去脆皮簌簌落,餡心滑如凝脂,配著窗外叮叮車的聲響,恍惚間穿越了時光。
走深一點,巷尾有家叫「阿婆豆花」的推車檔,只開清晨五點到八點。阿婆八十歲了,手抖卻俐落,一勺豆花淋上薑糖水,入口即化。她說這手藝是戰後逃難時學的,「那時一碗豆花換一頓飽,現在嘛,是留給識貨的人。」我蹲在路邊吃,看她佈滿皺紋的笑,想起香港的移民史——這條路見證過難民潮、金融風暴,卻總在煙火氣裡重生。轉角還有家舊書攤,老闆收藏著五六十年代的連環圖,翻開泛黃頁面,盡是武俠傳奇,彷彿在提醒:美食只是引子,文化才是根。
午後晃到路盡頭的九龍公園,綠蔭下坐著下棋的老人。一位阿伯拉著二胡,調子悲涼卻悠揚,他說這是「地水南音」,快失傳的粵曲遺產。公園旁有棟戰前唐樓,牆面剝落處露出英式磚紋,新開的文青咖啡館嵌在裡頭,手沖單品配上懷舊唱片,新舊碰撞得毫不突兀。這趟漫步教會我一件事:柯士甸路不是景點,是活著的博物館。饕客來尋味,文青來淘靈感,而我,每次離開都帶走一點香港的魂——那種在狹縫中開花的頑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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