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屋邨辦事處外,總有幾張折凳孤零零排著。阿陳伯裹著薄外套蜷在塑膠椅上,腳邊保溫瓶還冒著熱氣。「等咗廿年抽居屋,今次要幫個孫搏個安樂窩。」他呵著白煙說的話,道盡香港人對居屋的執念。這抹鵝黃色的希望,從來不是唾手可得。
翻開皺巴巴的申請指南,密密麻麻的條款像迷宮。所謂「年滿18歲」的門檻背後,藏著魔鬼細節:以申請截止日期計算年齡,差一天都足以讓滿心歡喜的準申請人吃閉門羹。更別提那條「申請前七年持續居港」的鐵律,當年阿玲姊陪丈夫赴英進修缺了四個月,回港後硬生生再等七年,看著樓價翻倍也只能苦笑。
驗資格的刀鋒最利處,永遠是入息與資產上限。2023年白表單人月入上限3.1萬,資產限額85.5萬,多收五百元花紅都可能出局。我見過會計師將醫療保險現金價值計入資產的爭議案例,也遇過夫婦各自持有股票戶口以為能分拆計算的天真申請者。房委會的查核系統早與稅局銀行聯網,那條紅線是真真切切的鋼索。
遞表時節的房委會櫃枱像戰場。白表綠表各自廝殺,公屋戶持綠表看似佔優,卻得押上現有單位作賭注。去年抽中籤的裝修師傅阿權,在選樓日前夕接到業主迫遷通知,差點因無家可歸喪失資格。當他抖著手簽下新居意向書時,西裝後背全是汗漬。
真正走過居屋長征的過來人都懂,攪珠儀式不過是中場休息。從「揀樓通知書」寄達那刻起,才是與命運賽跑的開始。銀行按揭專員不會告訴你,居屋最優惠利率往往限定首兩年;驗樓師傅更少提及廁所地台斜度不足這類小瑕疵,卻足以讓日後轉售時被壓價十萬。
選樓室裡的冷暖人生劇日日上演。排在前號的年輕夫婦為高層海景戶爭執,丈夫想要三房單位預留嬰兒房,妻子堅持兩房加裝修預算更實在。排在末段的獨居長者顫巍巍指著售樓書:「剩返嘅三樓單位都得,我驚行唔到咁高。」那本被翻爛的售樓書內頁,夾著她亡夫當年未抽中的申請表副本。
簽約處的印泥腥氣混著松節水味,往往令人鼻酸。當原子筆尖劃破紙張的瞬間,有人看見三代同堂的餐桌,有人看見終於能收留的流浪貓,更多人是盯著三十年按揭還款期,在心裡撥著算盤——這份甜蜜的重量,得用半生光陰來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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