搬來順天邨天瑤樓廿年，街坊都叫我瑤樓張太。這裡冇豪宅會所，但勝在人情味濃到化不開。朝早六點未到，街市口那檔阿婆腸粉已飄米香，蒸籠蓋一揭，白茫茫水氣混著豉油香，排隊的師奶自動留位給趕上學的細路。轉角五金鋪林伯見你拎重物，總會吼一聲：「後生女！借架手推車俾你啦！」鐵輪軋過麻石地的咔噠聲，是我們邨的晨曲。

天瑤樓最妙在「隱形通道」。B座後樓梯落兩層，推開那扇生鏽鐵門，竟直通順天街市二樓熟食中心。阿英粥檔的碎牛粥要加半勺豬油渣，凍奶茶杯壁凝的水珠會滴落報紙上。週三午後街坊會借社區中心排粵曲，鑼鈸聲穿過晾滿衫的走廊，阿陳師傅拉二胡時總要瞇眼，說這樣才聽得見弦外之音。

晾衫絕對是門學問。東北角單位最搶手，十點前陽光最好，但颳風時要當心衫飛落平台。三樓張師奶自製防風衣夾，用廢棄單車鏈改的，夾力堪比老虎鉗。有次見新搬來後生用超市膠夾，第二日滿地濕衫，張師奶默默遞上鐵絲衣架：「試試這個，颱風都吹唔走。」

邨口小巴站旁那棵大榕樹，樹根拱起的地磚藏著密碼。穿校服男孩總把書包塞在樹洞，赤腳踢波到黃昏；收賣佬阿全的鐵皮車卡在第三塊鬆磚旁，週六定時現身，玻璃樽撞擊聲比鬧鐘還準。最絕是雨季，樹冠滴水在特定角度會折射彩虹，樓上練琴的少女總在這時彈《給愛麗絲》。

藥材舖黃伯的當歸湯底，凌晨四點開始煲，藥香滲透天橋直飄進屋邨。有年流感季，他在電梯口貼手寫告示：「風寒頭痛者，免費取薑包。」那麻布小袋裡除了老薑，總多塞兩顆陳皮梅。這種熨貼，冷氣商場永遠學不來。

天台水箱後有秘境。幾戶綠手指用發泡膠箱種薄荷九層塔，暴雨來前大家搶收，次日門把就掛著鄰居回贈的香草醬。中秋夜更妙，各家搬出摺凳圍坐，月光餅與冰皮月餅在膠檯布上並存，阿伯講古時手舞足蹈撞翻茶壺，滾水滲進地磚裂縫，蒸氣混著笑聲往星空飄。

住公屋像焗一煲慢火靚湯。天瑤樓牆身水漬是歲月紋理，鐵閘鏽痕寫滿人情帳。升降機維修時爬十二層樓梯，轉角總遇見提餸鄰居喘著氣笑：「當做gym囉！」這種苦中作樂的豁達，比任何裝修豪華的會所更金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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