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辦公室只剩鍵盤聲，螢幕光映著一疊泛黃的借據影本。剛入行時以為追債靠兇狠，後來才懂，真正的「數」在人心裡，不在帳本上。這行當像暗夜航行，既要避開法律暗礁，又要摸清債務人心理的洋流。二十年來，我從摔電話的菜鳥，到如今能聽出對方呼吸頻率背後隱藏什麼，靠的不是運氣，是無數次撞牆後磨出來的直覺。

有人說催收是門藝術，我倒覺得更像心理圍棋。開局那通電話最關鍵，不是扯嗓門，而是「聽」。債務人接起電話那0.5秒的遲疑，尾音是否發顫，背景有無小孩哭聲——這些都是棋盤上的落子點。曾有位單親媽媽欠款八十萬，前三家催收公司把她逼到換號碼。我改在傍晚六點打，電話接通先聽見炒菜聲，開口就說：「林小姐，鍋裡是不是快焦了？我十分鐘後再打。」就這一句，她後來主動約我超商面談。

法律是鋼索，走偏一步就墜崖。香港《個人資料（私隱）條例》第486章像懸頂的劍，但實戰中更致命的是「灰色手段」。去年有同行在債務人女兒IG留言討債，被告上法庭判賠精神損害。我團隊的鐵律是：催收函不用紅色信封、絕不提及第三人、GPS追蹤車牌屬刑事。真正的殺招其實藏在《時效條例》第347章——六年追討期將屆滿前，一封用詞精準的「時效中斷通知書」，比十個彪形大漢堵門更有力。

實戰中最有效的三種話術，表面溫和實則綿裡藏針：「陳先生，您上周說週五處理三成，我特意沒在週一打擾，現在方便確認進度嗎？」這是「承諾錨定法」；「這筆款項拖欠兩年，銀行可能本月啟動法律程序，您希望我先申請延期還是直接提供律師聯絡方式？」此為「有限選擇術」；最厲害的是「同理心施壓」：「我理解您生意受疫情影響，但債權方也有員工要養，能否我們各退一步？」說這話時要同步傳真分期協議書，紙張摩擦聲透過話筒會形成奇妙心理壓迫。

高科技催收正在顛覆傳統。AI語音系統能在凌晨三點撥出試探電話，若債務人秒掛斷，代表號碼仍有效；若響鈴廿秒後接起，AI自動播放：「偵測到您可能失眠，需要債務重組建議請按9」。更精妙的是大數據交叉分析，當發現債務人近期密集查詢「移民簽證」「機票比價」，就要立即啟動財產保全。但切記，這些工具是把雙刃劍——去年有團隊用無人機跟拍債務人豪宅派對，影片流出後公司被吊銷牌照。

老派手法從未過時。我抽屜裡永遠有郵票與直式紅線信封，手寫信箋用「台端」開頭，結尾壓藍色職章。曾有位退休校長欠款百萬，電子郵件已讀不回，律師函被退回。後來我查到他是書法協會會員，用狼毫小楷寫了八行箋：「聞先生雅好東坡寒食帖，晚生附上拍場最新成交價供賞玩。另，尊夫人三月體檢報告是否需順道遞送？」三天後他親自來還款，盯著我的字說：「這筆錢該還給懂規矩的人。」

追數的最高境界，是讓債務人心甘情願打開錢包。有個建築商破產後失聯三年，我發現他偷偷用兒子名義開新公司。沒上門揭穿，而是帶合約找他競爭對手談成生意，再「偶然」在工地相遇：「王總，聽說您兒子公司接了大單？我這兒剛好有批建材可賒帳。」他愣住後苦笑：「明天帶本票來吧，您這招比查我帳戶狠。」債務清償那天，他多付了十萬利息：「買您沒毀我兒子前途。」這行當說到底，催的是錢，討的是人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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