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過九龍塘根德道那道墨綠色鐵門時，陽光正巧從教堂式的彩繪玻璃斜斜灑落，在磨石子地板上投下斑斕光影。幾個穿著淺藍色連身裙校服的小女孩，捧著厚厚的圖畫書從我身旁輕快走過，低聲交談著法文單字，笑眼彎彎。這裡是嘉諾撒聖家學校，一所在喧囂城市中心，卻自帶沉靜力量的老校園。有人說它是「九龍塘的秘密花園」，而作為一個在孩子升學路上跌撞過來的家長，我想分享的，不只是「名校光環」，更是那些細微處滋養人心的質地。

教育，在這裡不是口號，是空氣。你很難忽視那種由內而外滲透的「修女學校基因」—— 非關宗教灌輸，而是一種對「人」的細緻關照。創校的嘉諾撒仁愛修女會，把「以愛育人」四字，不是刻在校訓石上，而是揉進了日常。記得一次開放日，我看見一位高年級生自然地蹲下身，替剛入學的小妹妹繫好散開的鞋帶，低聲說：「小心走路呀。」旁邊的老師微笑看著，沒有插手。這種不張揚的守望相助，比任何品德課本都來得真切。

「小班教學」在聖家不是宣傳單張上的噱頭。女兒曾形容她的課堂：「老師的眼睛，能看到每個人心裡的小問號。」二十五人左右的班制，讓教師有餘裕實踐真正的「看見」。英文課上，老師能根據每個孩子的發音弱點，設計不同的繞口令遊戲；數學課解難，鼓勵的不是唯一答案，而是解題路徑的百花齊放。這種「精耕細作」，讓天賦迥異的孩子，都能在安全的土壤裡，找到自己抽芽的方式。

課程設計藏著巧思。他們擅長「拆掉學科的牆」。五年級一個關於「社區」的專題學習，孩子們得實地考察九龍塘街市運作，用數學計算菜攤成本利潤，用中文寫攤販故事，再用藝術課學的攝影技巧記錄「社區的臉孔」，最後策劃一場小型義賣幫助區內長者。知識，不再是一本本割裂的教科書，而是孩子手中解決真實問題的工具箱。女兒曾興奮地說：「原來背的乘法表，真的能算出要買多少斤菜才夠義賣！」這種「把乘法課本活成生活劇本」的體驗，千金難換。

校園空間本身，就是一本無聲的教科書。那座有近百年歷史的紅磚主樓，拱門迴廊沉澱著時光，新翼的開放式圖書館卻充滿現代線條。最打動我的，是隱藏在後操場邊的「靜觀花園」（Mindfulness Garden）。不過百來平方尺，錯落種著薄荷、迷迭香和矮灌木，幾張小木凳。老師說，這是孩子們的「情緒避風港」。課業壓力大時、與同學有摩擦時，孩子可以申請短暫來此靜坐，觀察一片葉子的脈絡，聞聞香草氣息，學習與自己的情緒共處。在這個追求「快」的時代，教孩子「慢下來」的能力，何其珍貴。

聖家的「優質」，還在於它不把眼光鎖在學業競技場。週三下午的「多元智能時段」，校園瞬間沸騰：粵劇鑼鼓聲從禮堂傳來，小女生水袖輕揚；實驗室裡，小小科學家正調試自製的機械人；舞蹈室鏡前，芭蕾舞鞋尖劃出優雅弧線；甚至還有冷門的「中國古建築模型班」，孩子們用木條細心搭建斗拱。資源的豐沛固然重要，但更關鍵的是那份「允許嘗試，尊重不同天賦綻放」的胸襟。女兒從不敢在眾人前說話，到在詩詞朗誦班找到聲音的自信，我看見的是教育最本真的模樣——點亮獨特的生命火光。

當然，這裡沒有「完美烏托邦」。校規嚴格，女生髮飾、襪子顏色都有要求，有人嫌拘謹；傳統天主教學校的氛圍未必適合所有家庭；學術壓力隨著年級增長是現實存在。但當我看見女兒離家上學的背影，不是沉重書包壓彎的肩，而是雀躍想分享昨日法文課上演了小話劇的眼神，我知道，這個選擇的深意，早已超越「名校」標籤。它關乎一種教育能否呵護孩子眼裡的光，能否在分數之外，教會她感受一片落葉的詩意，理解繫一雙鞋帶的溫柔，並在未來漫長人生裡，記得根德道上那片穿透彩繪玻璃的、溫暖的光。

或許，真正的優質教育，不在排行榜單上，而在於當孩子長大後，回望這段校園歲月時，心底是否仍能湧起一股溫柔堅定的力量，記得自己是誰，又願意成為怎樣的人。嘉諾撒聖家九龍塘，正安靜地書寫著這樣的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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