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泡了杯烏龍茶,坐在窗邊看台北的燈火。這幾年常有人問我:「人工智慧是不是要取代人類了?」每次聽到這問題,總會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接觸AI研究時,實驗室裡那台轟鳴作響、預測股票卻輸給菜市場阿婆的笨重機器。技術的演進從來不是直線上升,而是螺旋狀的盤繞,時而墜落,時而迸發驚人火花。
上週走進巷口診所,老醫師戴著老花眼鏡,螢幕上跳動的卻是最新的肺結節AI篩檢系統。「它看得比我細啊,」他指著螢幕上被標記的微小陰影苦笑。醫療AI正從「輔助者」蛻變為「共同決策者」,台大醫院的神經外科團隊去年開始用AI預測腦瘤切除範圍,精準度竟比資深醫師高出12%。但真正有趣的不是數字,而是手術房裡發生的變化——當AI建議保留某條血管時,主刀醫師會停下動作凝視螢幕許久,那種人類與機器在生死邊緣的沉默對話,比任何科幻電影都真實。
製造業的變革更悄無聲息。上個月參觀桃園某工具機廠,廠長帶我看「會自癒的生產線」:當CNC工具機刀具磨損0.03毫米,AI不只發出警報,還同步調整隔壁機台的參數補償精度誤差。這種跨機台的協同智能,讓整條產線像具備免疫系統的有機體。台積電的虛擬晶圓廠更驚人,在實體晶片投產前,AI已在數位世界模擬過八百六十四種製程變因。
最令我著迷的是教育現場的寧靜革命。新竹某實驗小學的作文課上,孩子們用生成式AI寫出三種結局的童話,接著辯論哪種結局最能觸動人心。當十歲的孩子說出:「機器寫的完美結局反而讓故事死掉了」時,我看見的不是科技威脅,而是人類在AI鏡照下更清晰辨識出自己的靈魂輪廓。
然而陰影始終存在。當某縣市政府用AI分配社福資源後,獨居老人被系統標記為「低互動價值對象」;當求職者的錄取與否取決於臉部微表情分析,某科技公司人資私下坦承:「我們開始收到同一套表情訓練課程結業的應徵者」。這些荒謬又真實的場景,暴露出演算法裡鑲嵌的社會偏見,像藏在智慧王冠裡的荊棘。
站在2024年的轉折點上,與其問「AI能取代什麼」,或許更該思考「我們要成為什麼」。矽谷的朋友正在開發會故意犯錯的藝術AI,讓機器在創作中保留瑕疵;東京實驗室訓練AI辨識圍棋對弈時的猶豫瞬間,因為那才是人類靈光乍現的證據。當台灣的晶片驅動著全球AI大腦時,我們能否在硬實力之外,更專注於培育那些「不效率」的人性特質——那些讓AI困惑的溫柔、衝動與不理性,或許正是未來最珍貴的數位養分。
茶涼了,窗外的台北依然燈火通明。想起昨日遇見的茶農,他堅持用手感受焙火溫度,笑著說:「機器測得出200度,但測不出茶葉想不想被焙香。」人工智慧的終極應用,或許是讓我們在數據洪流中,更確認那些無法被量化的價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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