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京都港区新桥站附近有条不起眼的小巷,雨天时石板路泛着油亮的光。下午三点半,队伍已经甩到巷口拐弯,穿西装的白领和背着相机的游客混在一起,雨水顺着伞骨滴进脖颈,没人抱怨。队伍尽头是扇褪色的靛蓝色暖帘,上面三个褪了金漆的汉字:金色不如归。
山本秀正老板在汤锅前站了二十三年。我挤进十席吧台时,他正用长柄铜勺撇去豚骨汤表面的浮沫,动作像在打磨玉器。蒸汽模糊了玻璃窗,空气里咸鲜味沉甸甸地坠着,混着焙煎过的鲣鱼干香气。这不是寻常拉面店直冲脑门的浓烈,倒像退潮后礁石缝里残留的海水气息,要凑近了才能嗅到暗涌的力道。
招牌蛤蜊酱油拉面端上来时,琥珀色汤底浮着极细的黄金油星。先啜一口汤——舌头先尝到北海道利尻昆布的圆润甘甜,接着喉头泛起三重县产蛤蜊浓缩的矿物鲜味,最后尾韵窜出静冈县鲣节削成的木鱼花烟熏气。三种鲜味在口腔里此消彼长,像三股丝线拧成绳,鲜得让人后颈发麻。东京人管这叫\”立体旨味\”,山本老板却说这是\”潮汐的节奏\”。
面条是订制的细直面,咬下去有麦粒碾碎的颗粒感。叉烧薄如宣纸,用喷枪燎过的边缘蜷曲成焦糖色脆边,脂肪层在舌面上融化成清甜的奶香。最绝的是那颗溏心蛋,用白酱油和清酒腌渍三天,蛋黄流淌时带出枫糖浆似的琥珀色,蛋白却保持着蒟蒻般的弹韧。吃到碗底才发现玄机:沉淀着用纪州备长炭慢烤的洋葱焦末,炭香把整碗汤的鲜味又吊高一层。
邻座的本地老客教我拿紫苏叶裹着叉烧吃。紫苏的辛凉劈开浓鲜,像在交响乐里突然听见尺八的清音。山本老板在柜台后微笑:\”鲜味太重会锁住喉咙,需要留个气口。\” 这碗定价1800日元的拉面藏着日本料理的禅机——所谓极致,不是把所有好东西堆砌成山,而是让蛤蜊的咸、昆布的甜、木鱼花的烟熏在临界点达成微妙平衡,少一分则寡淡,多一分就腥膻。
离开时雨停了,暖帘上的金字在夕阳里重新亮起来。想起江户时代俳句诗人写\”不如归\”,总带着乡愁的况味。而这碗融尽山海精华的汤,让异乡人的胃也长出归巢的翅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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