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听说要去萨斯喀彻温省的穆斯乔时,我脑子里一片空白。这个陌生的名字像一粒尘埃,散落在加拿大广袤地图的某个角落,远不如多伦多的霓虹或班夫的冰川引人注目。朋友神秘兮兮地说:“那可是个宝藏地,去了就知道。” 带着几分怀疑和更多好奇,我踏上了西行的航班。几天后离开时,心里沉甸甸的装满了故事,才明白朋友说的“宝藏”,不是金光闪闪的,而是带着泥土气息和时光包浆的。
飞机降落前,透过舷窗,我看到一片广袤无垠的金色麦田,在夕阳下翻滚着波浪,大地平坦得仿佛一直延伸到天际线。穆斯乔就安然镶嵌在这片金色里,没有摩天大楼的压迫感,街道宽阔,绿树成荫,节奏是那种让人不自觉地会放慢脚步的舒缓。市中心的老火车站,如今是萨斯喀彻温铁路博物馆,红砖墙厚重结实。走进去,那些静静停放的巨大蒸汽机车头,黑黢黢的,散发着机油和铁锈混合的独特气味。抚摸着冰凉的金属扶手上磨出的凹陷,耳边仿佛响起汽笛的长鸣,眼前浮现出百年前人们拖家带口,怀揣着希望或忐忑,随着这钢铁巨龙驶向未知荒野的景象。历史不是写在纸上的,它就凝结在这些冰冷的铁疙瘩里。
穆斯乔真正的“宝藏”藏在城市边缘。开车不到半小时,瓦斯卡纳溪(Wascana Creek)切开大地,形成了一道令人屏息的景观——瓦斯卡纳峡谷(Wascana Valley)。站在观景台向下望,深谷如同大地的一道古老伤口,层叠的岩壁在阳光下呈现出赭石、铁锈红和土黄的渐变。沿着陡峭的步道往下走,空气瞬间变得清凉湿润,溪水在谷底潺潺流淌,白杨树和云杉高耸入云,树冠在头顶交织成绿色的穹顶。阳光艰难地穿透叶隙,在布满苔藓的岩石上投下晃动跳跃的光斑。这里听不到城市的喧嚣,只有风声、水声、鸟鸣,还有自己踩在落叶上沙沙的脚步声。峡谷深处藏着几个小瀑布,水流不大,但冲击着岩石,水花四溅,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。坐在溪边的圆石上,时间的概念模糊了,仿佛回到了万物初生的静谧。
回到城里,烟火气扑面而来。市中心的河畔区(River Landing)是当地人生活的缩影。萨斯喀彻温河静静流过,河面宽阔,倒映着蓝天白云。傍晚时分,这里热闹非凡。跑步的人、骑自行车的人、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年轻父母、在长椅上依偎着看日落的老夫妇……空气里飘着咖啡香和烧烤的烟火气。我循着香味找到一家叫“The Bus Stop”的移动餐车,队伍排得老长。店主是个红脸膛的大叔,一边麻利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饼,一边跟熟客唠着家常。点了一个招牌的“草原野兽”汉堡,厚实的牛肉饼汁水丰盈,夹着烟熏培根和融化的芝士,配上本地鲜酿的啤酒,坐在河边的野餐桌旁大快朵颐,看着夕阳把河水染成熔金,那一刻的满足感,是米其林餐厅也给不了的。
若想淘点特别的,穆斯乔的老城区藏着不少惊喜。那些不起眼的门脸后,可能是堆满古董杂货的“时光阁楼”,散发着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;也可能是本地艺术家的小画廊,色彩大胆的画作描绘着草原的辽阔与苍茫;又或者是一家二手书店,油墨味混合着纸张陈年的气息,在狭窄的过道里淘一本泛黄的旧书,扉页上或许还留着前主人的签名和日期。在一家叫“Prairie Made”的手工艺品店,我被一个用本地野牛皮和珠饰手工缝制的挂件吸引,店主老太太自豪地说:“这是咱们克里族匠人的手艺,每一个针脚都是故事。”
夜幕低垂,穆斯乔的星空是另一场盛宴。远离了光污染,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后,深邃的夜幕像一块巨大的天鹅绒,亿万星辰迫不及待地涌现出来。我开车到了郊外一片开阔的麦田边,熄了车灯。银河清晰得如同一条流淌着钻石碎屑的河流,横跨整个天际,壮丽得让人心生敬畏。晚风带着麦穗成熟的香气拂过脸庞,四周只有虫鸣。那一刻,人是如此渺小,却又仿佛与整个宇宙相连。在都市待久了,我们似乎忘记了头顶这片星空的存在,而穆斯乔,慷慨地将它重新点亮。
离开那天,回望这座被金色麦田包围的城市,它没有惊世骇俗的奇景,却有一种扎实的、熨帖人心的力量。它像一本封面朴素的旧书,翻开后才发现内页藏着惊心动魄的地质史诗、悠远厚重的拓荒传奇、热气腾腾的生活滋味和触手可及的浩瀚星辰。穆斯乔教会我一件事:真正的宝藏,往往不在喧嚣的终点,而在那些被我们匆匆路过的“空白”处,等待着愿意放慢脚步、俯身探寻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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