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棟老房子,至今仍在我夢裡徘徊。我是黑月嫂的女兒,母親當年是村裡出了名的月嫂,幫人接生、照顧產婦,卻因性子剛烈、不苟言笑,被街坊喚作「黑月嫂」。故居在台灣南部一個偏遠小鎮,三合院式的建築,瓦片剝落,牆壁爬滿青苔,每到雨季就滲出霉味。小時候,我總覺得那屋子有生命,它會呼吸,會嘆息,尤其在夜深人靜時。
童年陰影,說來像一場漫長的噩夢。母親工作忙,常徹夜不歸,把我丟給年邁的祖母。祖母信佛,屋裡供著神壇,香火終日繚繞,卻掩不住那股陰森。七歲那年,一個颱風夜,雷電交加,我獨自蜷縮在閣樓。風聲呼嘯,窗欞嘎吱作響,突然一聲巨響,屋頂的橫樑塌了半邊,雨水傾瀉而下。我嚇得尖叫,卻無人回應。那刻,我學會了恐懼的滋味——不是怕鬼,是怕那種被遺棄的孤獨。母親回來後,只淡淡說:「修一修就好。」她的眼神疲憊,像蒙著一層灰,從不問我感受。
家庭故事,藏在每個角落的裂縫裡。父親早逝,母親一人扛起家計,她總說:「做人要硬頸,別哭哭啼啼。」可她的硬頸,成了我們之間的牆。經濟拮据時,她會接更多案子,有時整週不見人影。我試著幫忙,掃地、煮飯,卻換來責罵:「小孩子別多事!」有次,我偷偷存錢買了本故事書,被她發現,狠狠撕碎。她吼著:「讀書能當飯吃嗎?」那本書的碎片,像我的心一樣散落滿地。多年後才懂,她的嚴厲源於生存壓力——戰後移民的苦,讓她學會用冷漠武裝自己。
陰影如影隨形,影響至今。成年後,我搬離故居,卻對封閉空間過敏,一進電梯就心悸。心理師說,這是童年創傷的迴聲。我開始寫日記,試著梳理那些記憶。母親老了,我們關係緩和些,偶爾聊起過去,她會嘆氣:「那時候,我只想讓妳活下來。」原來,她的黑,不是無情,是時代的烙印。現在,我走進那棟空屋,塵埃飛揚,陽光從破窗灑入。我觸摸牆上的刻痕——那是我八歲時劃的「家」字——突然明白,陰影的另一面是韌性。它教會我,傷痛可以轉化為力量,只要願意面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