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黃子揚最近在金鐘獎上那抹沉穩的笑容,忽然有點恍惚。時間真是奇妙,當年那個在螢幕上帶著點倔強青澀,眼神裡藏著不安分的少年,如今已淬鍊出這般從容的氣度。記得他初出茅廬那會兒,演的多是些叛逆小子、熱血青年,角色不重,卻總能在幾個鏡頭裡抓住你的目光。不是那種張牙舞爪的抓,是一種說不清的質地,像未經打磨的原石,稜角分明,隱隱透著光。
演藝圈這條路,從來不是康莊大道。尤其像他這樣,沒有顯赫背景,不是科班出身,硬是憑著一股對表演近乎固執的熱愛闖進來。早期,跑龍套、接些邊緣角色是家常便飯。聽過一些業內朋友提起,他試鏡被刷掉的次數多到數不清,有時連個像樣的理由都沒有。那種挫敗感,像潮濕陰冷的牆壁,無聲無息地滲透。但他有個特點,很少在人前抱怨,眼神裡那點火苗,好像從未被澆熄。收工後,常能看到他獨自留在片場角落,對著空氣一遍遍磨練剛NG的台詞,或是對著鏡子琢磨細微的表情變化。那不是做給誰看,純粹是跟自己較勁。
真正讓他被大眾記住名字的,是一部小成本電影裡的邊緣人角色。那角色陰鬱、掙扎,活在社會的夾縫裡,幾乎沒幾句完整台詞,全靠眼神和肢體語言。黃子揚把那份絕望中的一絲不甘、麻木裡殘存的溫度,演得入木三分。記得有場戲,他蜷縮在破敗的鐵皮屋角落,窗外是喧囂的霓虹,雨水順著破洞的屋頂滴落在他臉上,混著眼淚滑下。鏡頭就那樣靜靜地對著他,足足一分多鐘,沒有台詞,只有他細微的抽動和眼神裡那片深不見底的荒涼。那一刻,你感覺不到他在「演」,他就是那個人。那部片讓他拿了第一個像樣的獎項,也讓業界看到了這個「非典型」演員體內蘊藏的巨大能量。
名氣來了,機會也多了,但隨之而來的,是更洶湧的暗流。被定型、被標籤化是許多演員的噩夢。黃子揚似乎也經歷過這樣的掙扎。有段時間,遞過來的劇本清一色都是類似的陰鬱邊緣人。他試圖拓寬戲路,接過喜劇,演過陽光男孩,但觀眾似乎不太買帳,評論也褒貶不一。那陣子他上訪談節目,能感覺到他笑容背後的緊繃和迷茫。他曾在一個深夜的電台訪問裡,不經意地提到:「有時候,你以為突破了一個框,卻發現自己掉進了另一個更大的框裡,只是這次,框上貼著『成功』的標籤。」這話聽著有點無奈,卻也透著清醒。
後來,他做了一個讓不少人驚訝的決定——暫別演藝高峰,跑去國外進修戲劇。不是那種鍍金的短期課程,是扎扎實實地沉澱下來,從最基礎的肢體開發、聲音訓練重新學起。那幾年,他幾乎消失在台灣媒體的視線裡。偶爾傳回來的消息,是他在國外劇場跑龍套,或是參與一些實驗性極強的小製作。很多人不解,覺得他浪費了黃金時期。現在回頭看,那場「自我放逐」般的沉潛,恰恰是他演藝生涯,或者說人生,最關鍵的轉捩點。他卸下了「明星」的光環,也擺脫了被市場定義的焦慮,重新找回了對表演最純粹的初心——探索人的複雜性。
再回來時,他整個人氣質都變了。不是外貌,是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鬆弛與篤定。他開始接演更複雜、層次更豐富的角色。從掙扎於道德困境的檢察官,到背負沉重過往的單親父親,甚至是挑戰舞台劇裡難度極高的經典角色。他不再懼怕展現脆弱,也不刻意追求某種「形象」。你會發現,他的表演更「靜」了,卻更有力量。一個眼神的流轉,一個背影的佝僂,都能精準地傳遞出角色內心洶湧的波濤。他學會了「留白」,把更多的空間留給觀眾去感受、去填補。
更難得的是,他沒有把自己封閉在演員的殼子裡。這些年,他開始嘗試幕後工作,參與劇本創作,甚至低調地執導了幾部短片。他說這不是轉型,而是想更理解「說故事」這件事的全貌。這種對創作的敬畏和持續學習的渴望,讓他在這個更新迭代飛快的圈子裡,始終保持著一種獨特的「在場感」。他不追逐流量密碼,也不熱衷於經營人設,社交媒體上的分享,多是片場的日常、閱讀的感悟,或是對社會議題冷靜的觀察,真實得有點「不合時宜」。
看著現在的黃子揚,你會明白,所謂的「成長」,從來不是一條平滑向上的直線。它充滿了陡峭的攀爬、意外的跌落,以及在迷霧中漫長的摸索。他的演藝生涯,與其說是追求成功的軌跡,不如說是一場持續不斷的自我覺察與和解。從早年憑本能衝撞的毛頭小子,到經歷高峰低谷後學會沉潛的演員,再到如今能從容駕馭複雜角色並拓展創作邊界的「說故事的人」,他每一步都踩得不算輕鬆,卻異常踏實。那份曾經的「稜角」,並未被磨平,只是化成了內在的骨架,支撐著他在光影世界裡,繼續真誠地探索人性的幽微與光亮。他的故事,遠比螢幕上的角色更耐人尋味。這條路,他還在走,眼神裡的火苗,依然清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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