超市冷柜前雾气弥漫,指尖刚触到打折的T骨牛排,身后传来一句带点犹豫的粤语:\”唔该,呢种牛扒点腌先入味?\” 转过头,看到一张和我刚来时一样带着点试探的脸。来多伦多第十年,这样的瞬间依然让我心头一暖。当年以为考过雅思、找到工作就叫\”融入\”,后来才懂,真正的社区感,是收银员大妈记得你爱买哪种面包,是邻居铲雪时顺手把你家车道也清了,是社区中心里有人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喊你名字:\”王太,手工班留咗位俾你!\”
语言关远不止词汇量。初到那会儿,在咖啡店点单,一句\”Double-double, please\”说得字正腔圆,店员却愣了半秒才笑出来。后来才知,Tim Hortons的暗号要带点上扬的尾音才地道。有次在社区中心蹭免费英语角,本地退休教师玛格丽特眨眨眼:\”别光背新闻词汇,学学冰球术语吧!上周超市里两个老头为枫叶队守门员吵架,你听懂就能加入啦。\” 于是我的生词本里多了\”hat trick\”(帽子戏法)和\”power play\”(多打少)。某天在铲雪时和隔壁波兰裔老头聊起昨晚比赛,蹦出句\”McDavid\’s deke was sick!\”(麦克戴维的假动作绝了),老头铲子一扔就跟我击掌。语言真正的钥匙,藏在冰球场和咖啡渍斑斑的餐巾纸上。
社区活动布告栏才是宝藏地图。搬进北约克老社区那年,被门口塞的传单吸引——\”社区花园招租,年费$20\”。半信半疑报了名,结果分到三平米菜畦。隔壁希腊奶奶见我对着番茄苗发呆,直接塞来两株罗勒:\”种一起,防虫!\” 七月暴雨冲垮篱笆,第二天发现六户邻居自带锤子来修补,哥伦比亚大叔还扛来自制肉馅卷饼(empanada)。三年后我竟成了\”种菜顾问\”,教新移民怎么在加拿大种出够味的上海青。社区中心的手工班更藏龙卧虎,乌克兰阿姨用毛线钩出枫叶国旗,上海爷叔教用废旧牛仔裤改购物袋,结课时大家交换作品,我捧着越南姐妹钩的杯垫,比收到奢侈品还暖。
别小看\”多管闲事\”的善意。暴雪封门那周,发现对街独居犹太老太太两天没取报。犹豫再三还是去敲门,她裹着毯子虚弱地应门。煮了粥帮她联系家庭医生后,她颤巍巍从五斗橱拿出本相册:\”你看,1948年我刚到多伦多时…\” 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少女,和眼前白发老人重叠。自那以后,她每周四准时端来犹太发面卷(rugelach),我则回赠葱油饼。有回她孙子来访,小伙子嚼着饼直乐:\”奶奶说您是她\’中式孙女\’!\” 社区守望的密码,就藏在铲雪时多挥几下的铁锹里。
华人教会和同乡会不是舒适圈。在密西沙加参加福建同乡会中秋宴,起初只和同乡扎堆。直到被拉去帮厨,和讲闽南话的马来西亚阿姨、说粤语的秘鲁华裔一起包月饼,才知她祖辈1890年就去了利马。当她把黑橄榄馅料塞进饼皮时笑说:\”这是秘鲁华人的味道,试试?\” 那晚带着满身油烟味回家,手里多张纸条:\”周三跟我们去食物银行做义工?缺会讲国语的人手。\” 原来同乡会的真正价值,是帮你在异国找到支点,然后撬动更广的世界。
社区图书馆的儿童区藏着黄金社交场。儿子三岁时带他去万锦图书馆听故事会,其他妈妈们自然形成小圈子。有次儿子把玩具卡车递给害羞的印度男孩,对方妈妈眼睛一亮:\”他刚来两个月,你是第一个和他玩的孩子。\” 顺势聊起附近哪个游乐场有室内区过冬。后来我们组建了\”暴风雪遛娃敢死队\”,轮流提供客厅当活动站。上周印度妈妈端来自制咖喱角教大家炸,上海妈妈演示怎么包小笼包,韩国妈妈带来辣炒年糕。蒸汽氤氲中,孩子们满地打滚,我们举着筷子笑:\”这算联合国幼托班吧?\”
融入不是褪色而是晕染。十年里最珍贵的领悟,是带着中国胃爱上poutine(肉汁奶酪薯条),春节给邻居送饺子时也收到犹太光明节甜甜圈(sufganiyot),在社区剧场用普通话演契诃夫,台下坐着抹眼泪的俄罗斯老太太。有天在阳台浇花,楼下意大利爷爷喊:\”王!你种的辣椒能给我几个做辣肠吗?\” 扔了袋红辣椒下去,他回赠两罐自制番茄酱。酱瓶标签写着歪扭的中文\”谢谢\”——那是他让孙子谷歌翻译的。此刻暮色里的番茄红,比任何枫叶都鲜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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