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點半的長沙灣街頭，空氣裡浮動著海水與蔬果交織的氣味。貨車引擎的低吼劃破寂靜，鐵閘拉起的鏗鏘聲此起彼落。這裡是香港副食品供應鏈的心臟地帶——長沙灣副食品批發市場。褪去白天的塵囂，此刻才是它真正甦醒的時刻。推著手推車的老行尊，褲管沾著冰粒融化的水漬，眼神銳利如鷹，他們才是這座不夜城的真正主角。

踏入濕漉漉的魚市場通道，腳下是防滑鋼板，頭頂是縱橫交錯的輸送管線。燈泡在濕氣中暈出光暈，照著一箱箱剛從遠洋船卸下的海產。凌晨四點，馬友魚的銀鱗還閃著幽藍的光，手臂粗的瀨尿蝦在碎冰上彈動。穿膠圍裙的批發商叼著菸，聲音沙啞：「今日東星斑靚，印尼船直飛，批$280一斤。」他隨手翻開魚鰓，鮮紅欲滴。旁邊的本地黃花魚攤位，阿姐手起刀落清理內臟，血水混著冰水流進溝槽，空氣中的腥鹹鑽進鼻腔深處。

轉過彎是蔬果區的戰場。泰國山竹堆成紫紅色小山，工人正撕開麻袋驗貨。「這批金枕頭榴槤熟到剛好，$750/箱二十斤！」戴勞力士的潮州老闆拍著果殼，悶響裡透著果肉綿軟的震動。菲律賓工人扛著三十公斤的西瓜健步如飛，青皮條紋在冷庫白燈下泛著水光。最裡邊的本地菜檔，新鮮割下的菜心還沾著元朗農場的夜露，菜梗斷口沁出汁液，批發阿婆捏起菜葉搓了搓：「晨早割的，$40/籮，要快！七點前餐廳貨車就掃光。」

真正懂行的買手，會鑽進二樓的凍肉迷宮。推開厚重的保溫門，冷氣混著氨水味撲面而來。巴西牛小排的雪花紋理在真空包裝下清晰如大理石，澳洲和牛標籤上的M9+油花密得透不過光。穿羽絨的伙計跺著腳取暖：「紐西蘭羊架今朝特價，$165/公斤，開三箱以上再平！」角落裡不起眼的冰櫃藏著寶——日本直送鹿兒島黑豚腩肉，油脂如霜降，識貨的日料店老闆總在五點準時出現。

採購是場心理博弈。當魚販把養殖斑說成海斑，你要摸魚身是否過於肥膩；當水果商保證「包甜」，得看箱底有無過熟腐果。有次見老師傅驗急凍蝦仁，抓一把放掌心焐十秒，化冰後捏彈性：「太脆的加了硼砂，黏手的浸過藥水。」他選的那箱蝦仁解凍後彎曲自然，透著淡粉光澤。至於價格，別信掛牌數字。聽到潮州話報價「三草半」，那是行內暗語——$350。

天光漸亮時，隱藏版美食陸續出爐。海鮮區後巷的鐵皮檔，阿伯用炭火烤著夜班工人預訂的馬友鹹魚，油脂滴在火炭上劈啪作響。蔬菜批發倉旁的小窗遞出熱奶茶，茶膽濃得掛杯，配剛炸好的油器。最驚喜是凍肉區樓梯轉角，潮州嬸嬸的手打鯪魚滑用當日魚檔邊角料製作，摻了陳皮絲和髮菜，滾湯鮮甜彈牙，十蚊一碗暖透脾胃。

離場前別忘物流細節。市場側門排滿藍頂冷藏車，司機叼著牙籤報價：「過海+$150，新界北+$280。」有家專做冰廠配送的檔口，保麗龍箱裡預製冰磚比便利店便宜六成。曾見茶餐廳老闆精算：買八十斤蔬菜搭三箱凍肉，拼車省$200運費，夠貼補三十份早餐成本。

當晨光徹底吞沒燈泡的昏黃，鐵閘落下聲如同謝幕鼓點。手推車輪子碾過滿地碎冰與菜葉，昨夜廝殺的痕跡迅速被沖洗乾淨。批發戰場的贏家，此刻已趕回店裡，將帶著海風的馬友魚掛進燒臘店櫥窗，或是把沾露水的菜心送進酒樓蒸籠。這座城市的鮮味脈搏，就在濕漉漉的鋼板地面與沾著魚鱗的報價單之間，日復一日強勁跳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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