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珠打在遮雨棚上劈啪作響,我縮在「成記」油渣麵的膠凳上,看老闆娘用長筷翻攪沸騰湯鍋裡的豬油渣。這條元朗水車館街藏著香港新界最生猛的飲食脈搏,老舖鐵閘上的鏽痕比年輕人臉書帳號的年資還深。
轉角那台木頭車飄來焦香,是阿伯用炭爐烘烤的砵仔糕。米漿在粗陶小碗裡凝成半透明琥珀,紅豆沉在底部像火山熔岩。他總用報紙邊角包糕,指尖觸到溫熱陶碗的瞬間,恍如接過三十年前的時光膠囊。
真正懂行的會鑽進「炳記」鐵皮屋。生鏽的吊扇在頭頂呻吟,老闆用柴火煨煮的豬腳薑在砂鍋裡咕嘟冒泡。深褐色的薑塊咬下去纖維分明,辛辣裹著黑醋的醇厚在舌根繚繞,黏唇的膠質讓我想起外婆梳妝檯上的骨董髮油。
街尾綠磁磚牆後躲著「新香園」,凌晨三點仍飄著蛋牛治的香氣。烘到微焦的多士夾著手剁鹹牛肉與溏心蛋,蛋黃從麵包邊緣滲出來那刻,值回穿過半個新界的車程。老師傅總在收銀機旁擺本《射鵰英雄傳》,書脊裂口處露出1982年的出版日期。
新派食肆在舊騎樓下長出枝芽。「甜記」玻璃櫃裡的斑斕椰汁糕層次分明,泰國香蘭葉染出的青綠,比維多利亞港的霓虹更惑人。年輕老闆娘堅持用石磨米漿:「機器磨的粉太滑,留不住米粒呼吸的孔隙。」
雨勢漸歇時,我在「榮發」粥檔聽見兩位銀髮阿婆的對話。「以前推車賣豬腸粉要躲食環署,現在孫仔幫我申請固定牌照啦。」她淋甜醬的手背浮著褐斑,竹籤捲起的粉皮卻白嫩如初雪。水車館街的食光從未流逝,只是換了容器繼續沸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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