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結束和仲介的通話，客廳還飄著瑪莉亞今早炸的春捲香氣。這位在我們家待了第三年的菲傭，正輕聲哼著家鄉歌謠擦拭窗框。突然想起去年此時的爭執——她紅著眼眶遞出返鄉機票預訂單，而我渾然不覺已欠她整整八天特休。那一刻才驚覺，原來我們習以為常的日常，建築在她被迫壓縮的思念之上。

全台超過七萬名外籍家庭看護工，多數來自菲律賓。當她們拖著行李走出桃園機場那刻，勞動契約便悄悄啟動了年假倒數計時。《勞基法》第38條那幾行冷冰冰的文字，承載著她們365天裡最熾熱的期盼。可惜太多雇主和我當初一樣，直到仲介提醒才匆匆翻開合約附件。

年假計算其實藏著溫柔的數學。首年服務滿半年，那珍貴的三天特休不是從日曆撕下的任意紙片，而是必須落在她實際到職日的週年區間內。我曾在瑪莉亞的週年日前兩週批准休假申請，事後才懂這如同提前拆開別人備好的生日禮物。

最易踩雷的往往是離職結算。去年鄰居家的印尼看護阿蒂返國前，雇主豪氣塞了紅包抵特休，卻在勞檢時收到罰單。原來《勞基法》第38-4條早寫明：未休完的特休必須折算成現金，且計算基準不是基本薪資，而是包含伙食津貼、加班費的月薪總額。當阿蒂的飛機衝上雲霄，她帶走的除了行李，還有本該屬於她的八千三百元台幣。

更揪心的是文化沉默。多數菲傭面對休假權益總是欲言又止，深怕被貼上「難搞」標籤。記得瑪莉亞有次發燒仍堅持煮晚餐，追問才囁嚅道：「怕請病假影響特休天數。」後來我才弄懂，台灣特有的「歸戶制」允許病假與特休分流，那張貼在冰箱的休假權益圖解，終於讓她學會在咳嗽時坦然遞出假單。

如今我家行事曆總用黃色螢光筆標註著瑪莉亞的特休。當她去年在長灘島視頻通話裡，舉著螃蟹對鏡頭喊「Ma\’am, the sand is so white!」，我忽然明白那些看似繁瑣的計算公式，換算成的是海風拂面的療癒時刻。而當她帶著曬紅的臉龐返台，行李箱塞滿送給孩子的手編貝殼項鍊，某種比契約更牢固的信任正在生根。

或許真正的照護關係，始於我們願意細數那些本該屬於她們的陽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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