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聖勞倫斯河轉彎處的這座島嶼城市,蒙特利爾的靈魂藏在石砌教堂的彩窗光影裡,躲在舊港清晨咖啡館飄出的可頌香氣中,更鐫刻在鵝卵石路上被歲月磨亮的車轍痕跡裡。住了十年,我依然會在轉角撞見它的驚喜。
聖母聖殿的藍色穹頂下,記得仰頭看。那不只是宗教藝術,是十九世紀工匠用生命點燃的琉璃火焰。下午三點陽光斜射時,整座教堂會變成流動的寶石盒子。避開旅行團的秘訣?週三早晨彌撒結束後的半小時空檔,管風琴餘音未散,光影正好。
皇家山瞭望台被拍爛了?試試從麥基爾大學後面的小徑往上走。經過那片長滿野蘋果樹的斜坡時停下,整座城市躺在你腳下,聖約瑟夫教堂的金頂在雲層間忽隱忽現,像懸浮的神跡。深秋最好,楓紅會把天際線染成燃燒的綢緞。
別信什麼「地下城是購物中心」的鬼話。從藝術廣場站鑽進地底,沿著鋪滿馬賽克壁畫的通道走到Place-des-Arts,牆角常有爵士樂手即興演出。某個雪暴肆虐的冬夜,我在這裡遇見拉手風琴的魁北克老人,琴聲裹著暖風,把零下三十度凍結在水泥牆外。
讓·塔隆市場的草莓要沾楓糖漿吃,但真正秘寶在最裡頭的乳酪鋪。找鬍子編成辮子的老闆菲利普,讓他切塊灰鹽醃製的羊乳酪。配隔壁攤現烤的酸種麵包,坐在堆滿南瓜的木板箱上吃,乳脂在舌尖化開時,會嚐到魁北克農場青草味的風。
聖丹尼街的塗鴉會呼吸。那幅三層樓高的芭蕾舞者壁畫,裙擺其實是百年前紡織廠女工的頭巾拼貼。走累了鑽進Schwartz\’s燻肉店,油膩的木板牆上掛著科恩年輕時的黑白照。點份肥瘦相間的手切燻肉,芥末醬要塗雙層,配醃得透亮的酸黃瓜,咬下去的瞬間,蒙特利爾的煙火氣在齒間炸開。
聖海倫島的賭場燈火太俗豔?繞到島嶼北端的生物圈博物館背面。黃昏時鋁合金穹頂反射紫紅色霞光,倒映在河面像顆墜落的星球。我總帶著貝果坐在河堤,看獨木舟划破金色水紋——那是原住民嚮導在帶夜遊團,槳聲裡藏著易洛魁族的星辰傳說。
舊港的鵝卵石會咬鞋跟。週日清晨七點去,運河鐵橋緩緩升起時,晨跑的人們會停下來鼓掌。碼頭倉庫改成的PSVR虛擬現實館裡,戴上頭盔能回到1701年的皮毛交易站,聞到海狸皮混著菸草的氣味。出來記得買支楓糖冰淇淋,融化的糖漿滴在指尖,舔一口都是歷史的甜膩。
西山的別墅區有條秘密小徑。從Summit Circle往下走第五個路口右轉,石板路盡頭藏著藍門小書店。店主瑪德琳會用紅茶換故事,我曾在這裡用祖父的上海往事,換到本1947年的蒙特利爾美食手繪地圖。泛黃紙頁上標註的猶太麵包房,至今還在賣夾滿罌粟籽的貝果圈。
最後去聖母島的廢棄遊樂園探險吧。旋轉木馬的彩漆剝落處露出木紋,摩天輪車廂裡長出野薔薇。帶罐本地精釀啤酒坐在鏽蝕的雲霄飛車軌道上,等夕陽把聖勞倫斯河染成威士忌色。風吹過空蕩的碰碰車場,金屬碰撞聲在暮色裡迴盪,像城市輕輕翻動它的記憶相簿。
蒙特利爾從不願做明信片裡的標本。它的美在脫線的毛衣線頭裡——地鐵藝人走調的手風琴聲,法語罵街混著英語道歉的街頭劇場,甚至寒冬清晨鏟雪車的刺耳刮擦。帶著允許迷路的心情來吧,當你踩著結冰的台階差點滑倒,被路過的老人用英法雙語叮囑「小心啊孩子」,那一刻才真正踏進這座島城的脈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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