搬進樂華南邨安華樓那年,樓下冬菇亭的鑊氣還未散盡。清晨六點半,街市阿姐的膠籃拖地聲是天然鬧鐘,推開窗,混著生果甜香和魚檔冰鮮味的空氣就湧進來。有人嫌舊邨嘈雜,我卻貪它活色生香,像棵盤根錯節的老榕樹,枝葉間抖落的盡是煙火人間。
安華樓最妙是四通八達。後門穿過樂華街市,五分鐘腳程撞見牛頭角站藍線入口。前門小巴站排隊的街坊自帶默契,清晨七點那班往觀塘的紅頂小巴,司機認得戴漁夫帽的陳伯總在第三個上車位候著。巴士站旁那排鐵皮檔是寶藏,阿英粥鋪的碎牛粥熬得綿密,加份油條撕開浸湯裡,暖胃程度勝過十杯咖啡。趕時間就拎個「三餸飯」衝上樓,三十五蚊連例湯,飯盒壓得實實的,白切雞油光閃閃鋪滿盒面。
真正懂行的都鑽樂華商場地庫。髮廊轉角處的上海理髮店,老師傅剃刀在牛皮帶上來回蹭的聲響,三十年如一日。旁邊改衣舖的娟姐,瞄一眼就能記住你褲腳要改短幾寸。超市對面那家藥材鋪,當歸黨參混著陳皮香,老闆見我咳嗽,隨手抓把南北杏:「煲湯落兩粒無花果啦,甜㗎。」這些細碎互動,是鋼筋森林裡長出的藤蔓,悄悄纏住漂泊的腳跟。
黃昏的樂雅遊樂場是另一個世界。籃球撞擊地面的砰砰聲裡,總混著師奶們跳健身操的電子音樂。帶孫仔來玩的張太教我秘訣:「六點半前霸鞦韆位,七點後去健身徑,啱啱好避開人潮。」最愛靠牆那排石椅,看晚霞把停車場的車頂染成橘紅,樓宇間晾曬的校服隨風晃蕩,像飄著百家故事的旌旗。
住舊樓難免有煩惱。雨季來時,走廊滲水牆皮剝落,管理處貼告示的速度比補漏快。但夜歸時保安祥叔那聲「返來啦」,電梯口總留盞長明燈,又覺得這座四十歲的老樓有種笨拙的溫柔。上個月颱風吹垮了冬菇亭大排檔的帆布頂,隔週就見街坊自發幫手搬磚清淤,阿英邊掃玻璃碎邊喊:「聽日照常開檔!魚蛋粉半價!」瓦礫堆裡冒熱氣的,大約就是所謂「邨魂」。
在安華樓住久了,會發現便利不只是地理優勢。樓下報攤阿叔記得你買哪份報紙,藥房姑娘留著你慣用的藥油,這種被記住的踏實感,比地圖上的交通線更珍貴。當城市在窗外轟鳴著更新,這方天井圍起的天地,依然固執地用一盞燈、一碗粥、一聲招呼,守著老派的人情規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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