咖啡涼了第三回,筆記本邊角被磨得發白,上面沾著兩滴去年沾到的拿鐵漬。速成這詞總讓我想到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——熱得快,香氣也猛,但咬下去總覺得少了點筋骨。十年前在補習班教速成日語班,那些「三十天征服N2」的標語貼在牆上像戰旗,學生眼睛發亮,像餓急的魚看見餌。
有個穿白襯衫的銀行員,每天午休衝來教室,筆記抄得密密麻麻,迴紋針按顏色分類夾著講義。結業考他拿了高分,三個月後在居酒屋碰見,他捏著菜單手指發僵,老闆問「おすすめは?」他憋紅臉擠出「呃…都好吃」。速成的骨架沒長肉,風一吹就晃。
後來我迷上陶藝。師傅是宜蘭老窯廠的第三代,第一次捏土他扔來塊醜疙瘩:「這坨你當寶貝供著,每天揉十分鐘,滿月再找我。」前三天手酸得端不起飯碗,第七天發現土裡藏著小石粒,第十四天指腹能感覺濕度差異。原來速成該是縮短路徑,不是跳過風景。
咳嗽兩聲 菸戒十年了喉嚨還是不爭氣。說回正題,去年教個設計師速成水彩,她急著要交婚禮請柬。我沒教調色,先讓她用同一支髒筆畫三十張灰階卡片。第三天她摔筆大叫:「都是灰色怎麼畫花!」第五天卻抓著漸層灰畫出霧中玫瑰。壓縮過程,不是刪除過程——這才是速成的骨頭。
(老花眼鏡滑到鼻尖)看過太多人把「密集練習」當成「不睡覺」。凌晨三點傳圖問進度的學生,作品總有種緊繃的酸味。大腦像海綿,得留時間讓它擰水。我書架上那排琴譜,每頁夾著2004年練爵士鋼琴的咖啡帳單,每天二十五分鐘,雷打不動。現在即興演奏時,手指比腦子跑得快。
速成最毒的錯覺是「從此就會了」。把西班牙語檢定A2證書裱在牆上那年,我在巴塞隆納地鐵站裡像個啞巴。現在手機裡存著五個語言交換群組,每週二和墨西哥老太太視訊,她教我罵人的俚語,我教她醃脆瓜。維持火種比點燃火把難,但燒得久。
咖啡渣在杯底結成塊狀。速成不是捷徑,是把蜿蜒小路夯實成單車道。別盯著終點線的緞帶,感受鞋底每顆硌腳的石子——它們會長進你腳掌,變成老繭,那才是真功夫的勳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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