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那個悶熱的午後,我隨意在台北萬華的老巷弄裡穿梭,空氣中混雜著潮濕的霉味和油炸香氣。突然,一陣熟悉的鹹香撲鼻而來,像無形的線牽引著腳步——就在龍山寺旁的一條窄巷,招牌褪色的「夏銘記」靜靜立著,門前排了十幾人的隊伍,多是白髮蒼蒼的老顧客,邊等邊閒聊。這不是網紅店,沒有打卡標籤,只有歲月沉澱的痕跡。
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,店裡空間狹小,牆上掛著泛黃的黑白照片,記錄著五十年前的街景。老闆阿銘伯,七十多歲了,駝著背在油鍋前忙碌,雙手佈滿油漬和皺紋。他笑著說,這魚酥的配方是父親傳下來的,戰後物資匱乏時,就用廉價的鯖魚裹粉油炸,沒想到成了街坊的救命糧。現在食材升級了,選當日港邊直送的午仔魚,肉質細嫩無腥,但醃料依舊是古法:醬油、米酒、一點點糖和五香粉,醃漬三小時讓味道滲入肌理。
等不及坐定,我點了一盤剛起鍋的魚酥。金黃外皮薄脆得像紙片,咬下去「喀嚓」一聲,熱氣伴著魚鮮噴湧而出。內裡的肉質不可思議地柔軟,帶著海洋的甘甜和微微焦香,鹹度恰到好處,不油不膩。最妙的是尾韻,一絲若有似無的柴魚香氣,在舌尖縈繞不去。這味道瞬間將我拉回兒時——阿嬤在灶腳炸魚酥的畫面,油鍋滋滋作響,她總說:「趁熱吃,涼了就走味了。」那種溫暖,比任何米其林星級都珍貴。
阿銘伯邊炸邊聊,油溫要控在180度,麵糊是秘密:地瓜粉混低筋麵粉,比例不傳外人。魚片切得極薄,裹粉後輕拍掉多餘的,入鍋十秒就浮起,撈起瀝油,全程不過三分鐘。他說現代人嫌麻煩,都用現成冷凍品,但夏銘記堅持手作,每日限賣兩百份,「寧可少賺,也要對得起老味道。」吃著吃著,我竟默默嗑完一整盤,手指沾滿碎屑還想舔——那種癮頭,不是調味料的轟炸,而是樸實中透出的深度。
離去時,夕陽斜照巷弄,阿銘伯遞來一包外帶,油紙包著,溫熱透過掌心。這不只是一道小吃,是時間膠囊,封存了戰後的勤儉、家族的堅持,還有城市遺失的慢靈魂。下回你若路過萬華,別急著奔向觀光點,拐進那條無名小巷吧。夏銘記的魚酥,吃一口,你就懂了什麼叫「古早味」——它不是復古潮流,是血脈裡的鄉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