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口阿婆的茶葉蛋鍋咕嘟冒著泡，白煙混著八角香氣鑽進騎樓。我盯著她龜裂的指節熟練翻動蛋殼，突然想起二十歲那年，她拽著我手腕驚呼：「囡仔你命帶驛馬，註定要飛的！」當時只當是老人家閒話，沒承想幾年後真拖著行李箱踏進異國機場的冷光裡。命運的草蛇灰線，早埋在那碗淋了醬油的茶葉蛋中。

這些年兜轉三大洲，見識過紐約唐人街紅紙紛飛的命理攤，也鑽進過京都百年老鋪垂簾後的占卜室。最震撼是柏林地鐵站，金髮青年用德語問我：「聽說中國人有套星盤系統？」他掌心躺著張皺巴巴的八字排盤，時柱欄位用螢光筆畫了星號。原來命理這條暗河，早悄悄漫過所有文明的堤岸。

真正點醒我的卻是尼泊爾山徑的背夫。他卸下我三十公斤的登山包笑道：「你們漢人的八字像精密鐘錶。」他黧黑的手指在空中畫出陰陽魚，「我們看星月位置斷雨季，你們算時辰定命格，都在找天地給的暗碼。」那瞬間豁然開朗——所謂算命，不過是解讀宇宙發給每個人的加密電報。

回台後翻出泛黃的《三命通會》，才懂阿婆當年說的「驛馬」藏在日支寅字裡。寅是虎嘯生風的意象，難怪總被無形力量推著闖蕩。有回幫友人看盤，見他月柱傷官配印驚呼：「你這手木工活該去巴黎參展！」他愣住半晌，從手機翻出封未讀郵件，正是巴黎工藝協會的邀請函。命盤像面鏡，照見人自己都未察覺的光。

現在朋友常問：「免費排盤真能準？」關鍵在解讀者的功夫。某次見個庚金日主的姑娘，時柱透出丁火正官卻遭癸水截腳，直斷她因母親反對錯失公職。她當場落淚，原來三年前為照顧癌母放棄外交特考。命盤不騙人，但密碼需要情境解譯。

上月在市集遇見賣油畫的年輕人，地支申子辰合水局漫成汪洋。我指著他未完成的漁港畫說：「你該畫冰島黑沙灘。」兩週後他傳來照片，冷調海浪拍打玄武岩的畫面躍然布上——辰土水庫的能量，終究要流向屬水的北方。

八字最妙在「應期」的驗證。幫餐飲老闆看流年，見他大運將交未土財庫，提醒「中秋前後有轉機」。他九月接到日本連鎖店訂單時，拍來滿倉和菓子原料笑道：「這未土庫房裝的是麻糬！」天地人三盤轉動的齒輪，總在細微處咬合。

有姑娘拿著網上排盤問：「都說我剋夫怎辦？」細看才知是日主癸水坐卯木食神，所謂「剋」實是才華鋒芒。建議她把寫到一半的小說投出去，三個月後出版社約見面談。她笑說編輯誇文字有「溫柔刀鋒」——那正是癸水化露滋養卯木生出的智慧。

真正該破除的是命定論。見過大運走二十年忌神的茶農，硬是在茶園種出冠軍東方美人。他揉著曬紅的後頸說：「土氣太重？那就多堆有機肥改良嘛！」八字如同氣象預報，告訴你帶傘卻不阻礙出門的腳步。

深夜常翻開那本邊角磨破的命書。墨香裡浮現柏林青年的八字筆記，尼泊爾背夫指間的星月，還有阿婆茶葉蛋鍋升騰的霧氣。命運或許真是加密電報，但解碼器始終握在自己掌心。當你看懂癸水遇戊土會凝成朝露滋養萬物，誰還會怕命盤裡的驚濤駭浪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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