名古屋機場的租車櫃檯前，我盯著導航螢幕上那條蜿蜒的紅線苦笑。這趟臨時起意的自駕旅行，預算比想像中緊繃得多。櫃檯大叔像是看穿我的心思，用沾著茶漬的鉛筆在收據背面畫了條藍線：「年輕人，走這條路，省過路費還能看海，油箱亮燈前記得在豐濱加滿。」他指甲縫裡卡著地圖紙屑，笑起來眼尾的皺褶像極了名古屋城屋簷的瓦當弧度——那是我第一次明白，在地人的指尖，往往藏著導航機裡沒有的活地圖。

省錢的關鍵從來不是少去幾個地方，而是把油箱和時間都榨出雙倍價值。從中部機場出發，避開名神高速的收費閘口，沿著247號縣道往西濱大橋開。晨光把伊勢灣染成錫箔紙的銀灰色，車窗搖下能聞到濃烈的潮汐氣味。導航顯示1小時的路，我們慢悠悠開了90分鐘，省下2800日圓過路費，卻在師崎漁港意外撞見剛回港的漁船。船老大揮著沾滿魚鱗的橡膠手套，指著泡沫箱裡彈跳的虎河豚：「500円三尾，生吃會跳舞喔！」冰涼的河豚刺身滑進喉嚨時，省下的過路費突然有了鮮活的甜味。

名古屋城不是唯一選擇。當旅行團大巴塞滿天守閣前的廣場，我們的二手K-car正溜進名古屋港區的「トヨタ産業技術記念館」。舊紡織廠房改建的展館裡，木造織布機的梭子還在喀噠作響，隔壁卻躺著最新氫能源車的切割剖面。最震撼的是動態演示區，六層樓高的環形機械臂抓舉鋼材的瞬間，整片地板都在腳下震顫。門票只要500円，停車場前兩小時免費——當冷氣吹散脖頸的汗，看機械手臂跳著精準的芭蕾，突然覺得這比擠在古城牆下拍標準照划算太多。

自駕的奢侈在於能擁抱「途中」的意外。開往岐阜白川鄉的路上，導航突然跳出封路警示。繞進郡上市八幡町的山道時，暴雨把山路沖刷成牛奶河，卻在轉彎處遇見「道の駅 白鳥」溫泉驛站。380円的足湯池裡泡著發麻的小腿，玻璃窗外是霧氣蒸騰的長良川，驛站食堂的飛驒牛串燒正滴著焦糖色肉汁。當GPS重新規劃路線的藍光映在溫泉霧氣裡，我嚼著700円卻油花豐沛的牛肉串，突然慶幸暴雨攔截了既定行程。

真正懂省錢的人，會把油箱當成存錢筒。名古屋市區的「Lachic商場」停車場貴得驚人，但把車停在榮町地鐵站旁的「タイムズ」分時租位，轉搭地鐵一日券只要740円。當我們從地鐵鑽出地面，大須商店街的招財貓正揮著千百隻手臂。古著店深處藏著昭和風喫茶店，「珈琲館コメダ」的晨間套餐還在延續名古屋傳說：點飲料送厚片吐司，紅豆餡抹得能透出木匙紋理。省下的停車費化作冰拿鐵杯壁的水珠，滴在淘來的二手和服腰帶上，洇開深藍色的江戶雲紋。

回程前夜在常滑市找加油站，導航卻把我們引進陶器散市的窄巷。熄了火推開「やきもの散歩道」的木門，滿坑滿谷的招財貓殘次品堆成小山。燒裂的貓耳、釉色暈開的貓臉，每隻缺陷都獨一無二。店主老奶奶數著我們挑出的五隻歪嘴貓，突然掀開暖簾後的布幔：「看你們車牌是租的，這個帶走吧。」她塞來的素燒陶盤，盤底刻著常滑燒窯廠的菱紋。後來在機場還車時，發現後車廂角落還卡著半片貓鬍鬚——那是比任何付費紀念品都生動的旅行戳記。

當儀表板顯示總里程數停在687公里，租車單據上的油費欄寫著「¥4500」。省下的過路費在胃袋裡化作熱騰騰的味噌豬排，油箱殘量換來陶盤上的貓爪印。名古屋自駕的奢華從來不在高級料亭，而在方向盤右轉時，突然闖進的不知名溫泉驛站；在迷路時搖下車窗，聞到烤米糰子混著醬油焦香的剎那。那些省下的銅板，終究會以另一種豐盛，叮叮噹噹地滾回生命行囊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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