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晚在急診室,我永遠記得自己雙手托著下巴、口水不受控制從嘴角溢出的狼狽。只是打個哈欠,耳邊突然「喀」一聲脆響,下顎就像壞掉的抽屜卡在半空——人生第一次體驗「甩牙骹」,連求救都只能發出嗚咽。老醫師笑著用毛巾裹住拇指,往我臼齒後方某個點一壓一推,伴隨劇痛和再度響起的喀啦聲,世界終於歸位。
原來顳顎關節是全身唯一雙軸聯動的精密機關,當那對小軟骨盤錯位,下巴便會像脫軌火車懸在斜坡。有人天生關節窩淺,有人因夜間磨牙耗損軟骨,更多人像我,長期單邊咀嚼埋下禍根。復位後三個月,我像照顧易碎骨瓷般謹慎,才悟出這套生存法則。
預防的藝術藏在呼吸裡。從此打哈欠必用拳頭抵住下巴,像給失控的門裝上安全栓。咬蘋果改成切薄片,墨魚丸這類頑強分子徹底從菜單消失。更關鍵的是破除「緊咬牙關」的執念:開車等紅燈時舌尖輕觸上顎,發現電腦前不自覺繃緊臉頰,就哼段歌讓牙關鬆開縫隙。夜裡那副訂製咬合板,成了最昂貴的睡眠伴侶。
當災難猝不及防降臨,慌亂只會讓肌肉更痙攣。去年跨年煙火秀,朋友突然捂著臉僵在原地。我讓他靠牆坐穩,自己蹲著用兩掌根貼住他下顎角,像捧著易碎品緩緩向下施壓。十秒後輕微晃動,感覺關節頭滑過顴弓的頓點,再引導他下巴往前輕推。伴隨他淚飆出的那聲悶響,是世上最動聽的噪音。
別迷信熱敷能解決一切。急性期腫脹時冰袋鎮痛,三天後才換熱毛巾促進血液循環。復位後流質飲食不是怕疼痛,是讓勞累的韌帶休養生息。床頭永遠備著軟膠吸管,連笑都得用手托著臉——這些荒謬儀式,都是與身體簽訂的和平協議。
某次復健科醫師捏著我的顎關節嘆氣:「這裡積壓的情緒比嚼過的口香糖還黏。」才驚覺半年來的工作焦慮全鎖在牙關裡。現在書桌貼著便條紙:「肩膀下沉,牙齒分離」,像對暗號般提醒自己鬆開無形的枷鎖。偶爾耳際傳來細微摩擦聲,便當作身體寄來的溫柔警告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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