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後經過屋邨辦事處,又見人龍蜿蜒。排尾的年輕人邊擦汗邊翻著一疊文件,紙張邊角都捲了,讓我想起三年前同樣焦灼的自己。那時為等一封確認信,連收件箱刷新鍵都快被我按凹。香港的居屋,從來不只是磚瓦水泥,更像是都市叢林裡的生存門票。
資格審查這關最磨人。官方文件上列著「家庭月入上限XX元」、「資產淨值不得超過XX萬」,數字冷冰冰的,真正填表時才知處處是坑。記得隔壁陳師奶申請時,把女兒澳洲留學的定存也算進資產,結果被打回票。審查員那句話我記到現在:「海外戶頭港幣兌換價,要按申報當日匯率中間價計算。」所以啊,存摺影本不能只印最後一頁,得把全年流水攤開曬太陽。
單身人士更心酸。去年政策雖放寬年齡限制,但計分制像鈍刀子割肉。三十歲申請比四十歲少整整三十分,這十年光陰竟要用蝸速輪候來補。認識的攝影師阿Ken苦笑:「等我抽到房,恐怕要用廣角鏡才拍得全白髮了。」
遞表那天的場景像打仗。清晨六點跑到屋邨中心,前面已排了二十幾人。穿西裝的上班族膝上攤著筆電改PPT,主婦們交換著超市特價情報。當窗口職員用紅章「咚」地蓋下收件編號時,後排突然有人鼓掌——原來是替九十歲老母跑流程的明叔,這已是他第五年當「抽屋特攻隊」。
最弔詭是審查期間的人生抉擇。同事阿玲在等配屋時懷孕,糾結整晚不敢去產檢。「多個寶寶家庭人數變動,萬一收入超標呢?」她摸著肚子跟我訴苦時,眼底全是紅絲。後來在社工協助下補交預產期證明,總算保住申請資格,但月子還沒坐完就抱著嬰兒去簽約。
中簽通知來得毫無預兆。某個加班夜收到SMS簡訊,螢幕藍光刺得眼疼。反覆核對申請編號時,手抖得握不住手機。直到摸到居屋鎖匙那刻,金屬的冰涼感竄上指尖,才驚覺掌心全是汗。開門看見空蕩蕩的水泥房,窗框外晚霞燒得正艷,忽然蹲在地上哭出聲——這格子間盛載的何止四壁,是整整八年不敢換工作、不敢投資、甚至不敢痛快吃頓和牛的壓抑。
最近幫新申請的後輩整理文件,發現政策又變了。白表申請者現在能用電子簽署,但證明文件反而多出三項。遞件前特意繞去黃大仙祠,香火繚繞裡盡是握著公文袋的焦灼面孔。解籤攤旁貼著嶄新告示:「居屋抽籤問卜,每道問題加收五十。」現實荒謬得讓人想笑,笑完喉頭又發苦。
若你也在這條路上蝸行,記得在文件海裡給自己留口氣。某夜啃完第十二版申請指南,推窗見對面公屋燈火如星粒閃爍,突然明白:我們爭的從來不是坪數,是能在這城喘口氣的自由。抽居屋像等一杯滴漏咖啡,水流得再慢,總會滴滿杯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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