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點的桃園機場,護照裡夾著一張單程機票。指尖滑過手機螢幕上那些結伴出遊的歡樂貼文,我按下關機鍵。這次,連耳機裡的音樂都嫌吵。不是逃避什麼,只是忽然渴望一種徹底的安靜——一種只有獨自上路才能餵養的飢渴。後來才明白,有些風景,非得一個人的瞳孔才能完整裝載。
里斯本的鵝卵石街道像打翻的調色盤。我站在28號電車搖晃的尾端,手裡攥著1.5歐元的車票。陽光把車廂鐵皮曬得發燙,身旁葡萄牙老奶奶的菜籃飄出醃鱈魚的鹹香。這裡的「安全」很具體:深夜十一點,阿爾法瑪區的窄巷仍飄著法朵歌聲,獨行女子端著波特酒靠在百年石牆上,眼神交會時只有善意的點頭。當我迷路在聖喬治城堡的斜坡,穿圍裙的咖啡店老闆直接畫了張手繪地圖塞進我掌心:「別信谷歌,它不懂里斯本的心跳。」青旅床位每晚不到台幣600,海鮮飯用臉盆大的鐵鍋上桌,胃袋和錢包同時獲得滿足。
會安古鎮的裁縫店讓我理解「量身訂製」的真諦。越南阿姨跪在地上量我的腿長,粉筆在布料劃出沙沙聲。「一個人來?聰明。」她眨眨眼,報價奧黛長衫連工帶料台幣850。夜幕垂降時,提著竹編燈籠沿秋盆河走,賣花小船的大嬸硬塞來一束蓮花:「給妳今晚的房間添香氣。」河畔咖啡座點杯冰鎮蛋咖啡,摺合台幣45元。當摩托車群呼嘯而過,我把背包反背在胸前——這是河內教我的唯一戒律。但當蹲在街邊塑膠凳吃生牛肉河粉,隔壁中學生用結巴英語問:「姊姊,妳覺得越南安全嗎?」我望著她清澈的眼睛,湯頭裡的九層塔突然格外芬芳。
斯洛維尼亞的布萊德湖像被施了魔法。清晨六點划著木船向湖心島,槳葉撥開奶白色霧氣。對岸懸崖城堡的輪廓逐漸清晰,而我的船艙裡只有一籃剛出爐的布雷克利蛋糕,糖霜在冷空氣裡脆裂出聲。這個中歐小國的低調令人安心,火車站沒有閘門,民宿主人把鑰匙藏在門墊下就進城看歌劇。在盧比安納的龍橋,大學生捧著啤酒杯邀我加入辯論:「妳覺得獨處是能力還是缺陷?」月光下他的金髮閃著光,而我背包裡躺著當天用台幣200元淘到的古董水晶鎮紙。
獨旅像拆解自己的儀式。在里斯本電車的鏗噹聲裡,我聽見二十歲那個害怕落單的自己正在剝落;會安裁縫店的鏡中,三十歲職場累積的緊繃線條被溫柔熨平;而當布萊德湖的霧氣漫過腳踝,某種更堅韌的東西從水面升起。安全感的錨從來不在鎖死的門栓,而在你與世界交手時,終於敢鬆開緊握的拳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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