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塞維利亞街頭,耳邊滾過捲舌音構成的浪潮,才驚覺課本裡的「¿Cómo estás?」和現實中的西班牙語隔著整片大西洋。兩年前初抵馬德里時,在超市對著收銀員脫口而出「Gracias」竟發成英語的「grassy ass」,對方錯愕的眼神至今讓我臉頰發燙。這門用顫音跳舞的語言,終究要用血肉去馴服。
某天在公車上偷聽鄰座情侶吵架,突然聽懂「me rompes el corazón」這句,心臟真實地揪痛起來。語言不是單字堆砌的標本,是血管裡流動的溫度。我開始把單字卡貼滿浴室磁磚,淋浴時對著水蒸氣背動詞變位,熱水沖刷後背的節奏剛好練大舌音。當捲舌聲第一次在瓷磚間彈跳迴響,泡沫中的我笑得像個瘋子。
真正打通任督二脈是在菜市場。賣火腿的大叔看我對著「jamón ibérico」標籤發呆,切了油亮的薄片塞過來:「¡Prueba!」肉香在舌尖化開的瞬間,他放慢語速解釋脂肪紋理與橡果飼養的關聯。那些在課本裡冰冷的農業詞彙,突然裹著堅果香氣鑽進記憶深處。現在每週採購變成移動式聽力課,攤販們甚至會故意用方言考驗我。
動詞變位是無數學子的噩夢。當筆記本被「ser」和「estar」的藍黑墨跡淹沒時,語言交換夥伴克拉拉遞來咖啡色紙張:「試試用顏色記憶。」她將「現在式」塗成朝陽般的橘黃,「過去未完成時」染作暮色紫灰。視覺記憶喚醒沉睡的腦區,某天深夜夢見彩色動詞在空中跳佛朗明哥,醒來竟能默寫整張變位表。
最近迷上影子跟讀法。戴耳機看《紙房子》時同步複述東京的台詞,起初像喘不過氣的溺水者,三個月後竟能在辯論課搶到發言權。更意外的是,當我用柏林的低沉嗓音說「cálmate」時,暴怒的組員真的安靜下來——語言終究是活的武器。
如今在托萊多古城當導覽志工,遊客總驚訝我沒留學童年。他們不知道的是,每條鵝卵石小巷都錄過我的晨讀聲,教堂彩光透過玫瑰窗落在單字本上的光影,都是最昂貴的記憶錨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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