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寒冬的機場通道,閃光燈像冰錐一樣扎過來。陳冠希裹著黑色羽絨服,墨鏡遮住半張臉,嘴角繃得像拉緊的弦。那場記者會前,他在後台反覆折一張A4紙,邊角都磨出了毛邊。十幾年後在上海INNERSECT潮流展後台,他捏著剛簽完的聯名球鞋,突然抬頭對我說:「那張紙,我現在還收在洛杉磯書房抽屜最底層。」
當年滿城風雨的艷照風暴,早被互聯網嚼成了陳年爛梗。但沒人追問過他凌晨三點在洛杉磯倉庫清點T卹時,聽見警車呼嘯而過會不會心悸;也沒人在他為CLOT跑代工廠磨破三雙球鞋時,問他後不後悔沒選輕鬆的復出演戲路。 「他們只想看Edison跌倒,那我就用荊棘編雙鞋。」他踩著自己設計的死亡之吻系列,把唐人街中藥鋪的百子櫃印上Nike鞋面時,紐約潮店門口排隊的洋人少年根本不知道,這花紋出自香港男人最狼狽那年躲過雨的廣東道騎樓。
2015年紐約大學那場演講被剪成「浪子回頭」金句集錦,我卻記得他攥著麥克風的手指關節發白:「你們以為我在道歉?我在教你們怎麼把碎掉的玻璃燒成琉璃。」台下商學院學生抄筆記時,他忽然用粵語低吼:「呢個世界中意睇人仆街,你咪企返起身行得更型囉!」(這個世界喜歡看人跌倒,你就站起來走得更帥啊)滿場鴉雀無聲,翻譯耳機裡傳來尷尬的電流雜音。
CLOT的絲綢系列炒到兩萬港幣時,陳冠希在旺角開了家快閃粥鋪。穿破洞牛仔褲的年輕人舉著手機拍限定T卹,他蹲在摺疊桌旁給阿婆遞生滾魚片粥:「火候要足,米花爆到剛開。」就像他做潮牌死磕蘇州老師傅手工刺繡,把《西遊記》孫悟空鎖甲紋鏽在牛仔外套內襯。 「你看不見的地方才見真章,」他掀起衣角露出閃電形縫線,「同當年一樣,最痛的傷都在暗處。」
去年他帶三歲女兒看維港煙花,手機鏡頭始終對著孩子發亮的眼睛。社交媒體瘋傳那張背影照時,CLOT官網悄悄上線「Phoenix Rising」系列。火焰圖案裡藏著極小的繁體「贖」字,只有用紫光燈照衣領才顯現。當消費主義忙著把傷痕做成印花販賣,這個男人固執地在每件潮服裡縫進懺悔錄。上海展位那雙水晶底球鞋,細看有無數裂痕折射出彩虹——像極了2008年摔得粉碎,又在2023年把裂縫變成光譜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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