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從草原三省回來,皮膚還帶著烈日的微紅,行李箱裡塞滿了沾著泥土的登山鞋和熊鈴鐺。這片遼闊天地,不是打卡就能懂的地方,它要你大口呼吸帶點牛糞味的空氣,要你凌晨三點裹著毯子等極光在頭頂炸裂。朋友問我值不值得飛十幾個小時,我指著手機裡一張丘吉爾鎮北極熊鼻尖頂著鏡頭的照片,沒說話。
第一站直奔亞伯達的恐龍谷,不是看幾根骨頭那麼簡單。站在惡地(Badlands)峽谷邊緣,風蝕的岩柱像外星戰場遺骸。導覽員傑克,鬍子花白,指甲縫裡嵌著億萬年前的紅土,他隨手撿起塊黑色石片:「喏,鴨嘴龍的腳趾甲,昨天暴雨沖出來的。」我們跟著他鑽進禁止遊客進入的保護區,用小刷子輕掃一片剛露出地面的椎骨,指尖觸碰到的是白堊紀的餘溫。記得預約黃昏的「地獄火峽谷徒步」,夕陽把岩層燒成熔金,影子拉得比暴龍還長。
往西開進洛磯山脈,班夫國家公園的路易斯湖美得像明信片,但人潮洶湧得讓人窒息。本地嚮導莎拉帶我們拐進祕徑:「看湖?跟我來。」徒步四十分鐘穿過雲杉林,莫蘭湖猝然撞進視野——冰川融水積成的翡翠色湖泊靜臥山坳,倒映著維多利亞冰川,岸邊只有兩隻加拿大馬鹿在低頭飲水。她變戲法似的掏出保溫瓶:「嚐嚐冰川水煮的野生薄荷茶。」寒氣混著草香直衝喉嚨,比任何網紅咖啡都醒腦。
夜宿賈斯珀國家公園的小木屋,凌晨被朋友搖醒:「快!」推開門瞬間凍得哆嗦,卻見整條銀河從瑪琳湖面傾瀉而下,綠紫色極光像巨龍翻滾。記得帶軍用級手電筒,公園暗夜保護區嚴禁白光。隔天搭冰原雪車登上阿薩巴斯卡冰川,嚮導突然敲開千年冰層:「喝嗎?」捧著沁入骨髓的冰水時,才驚覺腳下三百公尺厚的藍冰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亡。
薩斯喀徹溫省的丘吉爾鎮才是重頭戲。乘改裝的苔原車深入熊域,車輪碾過凍土嘎吱作響。當三公尺高的母熊帶著幼崽從車窗旁踱過,雪白毛髮沾著枯草,呼吸凝結成白霧,車裡靜得聽見十幾顆心臟狂跳。嚮導低聲警告:「別盯著牠眼睛,那是挑釁。」突然幼熊立起身扒住車身,隔著強化玻璃與我對視,琥珀色瞳孔裡映出自己蒼白的臉——那一刻人類才是闖入者。
回程繞道曼尼托巴省的騎山國家公園,騎馬穿越阿斯尼博因山麓時,牧場主人老約翰指著遠方:「1920年我祖父在這放牧,遇見狼群圍攻,是印第安人用火把救了他。」黃昏在沃特頓湖划獨木舟,雙槳攪碎倒映著雪山群的鏡面。水溫刺骨卻捨不得上岸,直到對岸加拿大盤羊群沿懸崖剪影歸巢,才驚覺晚霞已把湖水染成葡萄酒色。
草原三省教會我的事:美景在觀景台之外,在嚮導指甲縫的紅土裡,在凌晨三點裹著毛毯發抖等待的極光下,更在與北極熊四目相對時,承認自己才是這片荒野的過客。記得帶上除熊噴霧,但更重要的是——帶顆願意迷路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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