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明的風是有味道的。四月的暖陽把翠湖的水汽蒸騰起來,裹著山茶花的淡香往人身上撲,這時候胃裡總會長出個鉤子,直直拽著你往文林街老巷裡鑽——那口滾燙的過橋米線湯,才是春城的魂魄。
木托盤端上來時還帶著聲響。青花海碗裡的金黃雞湯靜得像面鏡子,湊近了才看見底下暗湧的油花。十幾碟配料鋪了半張桌:薄如蟬翼的火腿片透著胭脂色,烏魚片蜷成半透明的月牙,鵪鶉蛋黃晃悠悠臥在碎韭菜間,最絕是那碟鮮雞樅,雨季還沒到,店家竟存了去年冰封的山貨,菌香混著土腥味直衝鼻腔。
「先葷後素,先生後熟!」穿蠟染圍裙的阿姐操著滇西口音提醒。我學著隔壁桌老昆明,把鴿子蛋滑進湯裡瞬間,蛋白像雲絮般綻開。魚片貼著碗邊溜下去,眼看著灰白轉成雪白,筷子尖一挑就斷。這時候倒春寒的冷氣還纏在衣領上,可湯麵騰起的白霧已經糊了眼鏡片。
真正的春味藏在最後三樣裡:掐得出水的豌豆尖,帶著露水的金雀花,還有必須用手撕的鮮草芽。象牙白的嫩莖「嗞」一聲沒入湯中,咬下去脆生生甜津津,恍惚聽見紅土地裡春雨破土的聲響。老師傅說這草芽離土兩小時就老,本地人叫它「舌尖上的秒針」。
湯底學問比想像中深。建水紫陶小鍋熬足六小時的土雞湯,精髓全在那層雞油「封」住的滾燙。但若只喝湯就辜負了雲南人的刁鑽——蒙自來的酸漿米線早用冷水激過,吸飽湯汁仍彈牙,掛得住火腿的鹹鮮和玫瑰鹽的礦物香。吃到碗底突然驚艷,湯裡竟沉著酒釀,難怪回甘裡繞著絲溫柔的甜。
臨走時撞見老闆在後院開甕。半人高的陶缸裡飄出陳年火腿的醇香,他舀起一勺乳白湯汁笑道:「這鍋骨頭湯從我爺爺傳下來,每次只取表面三分一,下面留著當『湯種』。」春風掠過院角的桃樹,花瓣落進湯甕轉眼不見蹤影。原來所謂傳承,不過是把光陰熬成一口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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