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刷在擋風玻璃上瘋狂擺動,我卻盯著路邊溝渠發怔。暴雨過後,水面上浮著一層詭異的彩虹色油膜,夾雜著泡爛的紫荊花瓣。這不是詩意的「落花流水」,是城市肌膚滲出的膿。去年夏天,我家巷口那棵老榕樹莫名其妙枯了半邊,園藝師傅挖開樹根,一股濃烈的機油味混著腐敗氣息撲面而來——雨水把隔壁汽修廠的廢油,悄無聲息地餵給了這棵紮根三十年的生命。
我們常以為雨水最乾淨,其實它從天上墜落的瞬間,就開始吸附懸浮微粒。等砸到屋頂、流過柏油路、沖刷陽台冷氣機的滴水盤,早已裹挾了重金屬、油污、清潔劑,甚至藥物殘留。這些「腐花之雨」最終不是進入土壤污染菜園,就是湧進河川毒殺魚群。台北社子島的農友老陳跟我抱怨,夏季暴雨後採收的空心菜總帶著怪味,送驗才知雨水沖刷附近工廠區帶來的銅離子超標三倍。
解決之道不在遠方,就在屋簷下。我花了兩年時間實驗屋頂雨水回收,發現關鍵不是儲水桶容量,而是「第一道沖刷攔截」。屋頂累積的鳥糞、灰塵、落葉,會在降雨初期被大量沖刷下來。我在落水管加裝簡易三通分流裝置,前十分鐘的髒水自動導入廢水桶(用來沖馬桶極好),後續乾淨雨水才進儲水槽澆花。材料不過是PVC管和浮球閥,五金行兩百元解決。
更狠的是把水泥叢林變海綿。香港深水埗舊樓的張太,把天台水泥地敲掉,鋪上特製透水磚,縫隙填滿碎火山石。下方墊高十公分做儲水層,埋入穿孔管導流到三個大藍桶。雨季時,她頂樓小花園的雨水滲透率超過七成,還能免費澆灌十幾盆辣椒與九層塔。她笑說:「以前暴雨天台積水倒灌進樓梯間,現在鄰居都上來摘菜。」
社區力量比你想的更滴水穿石。我們社區管委會去年發起「雨水撲滿計畫」,說服一樓店家在騎樓柱腳裝設造型陶罐承接冷氣滴水。別小看這些水滴,一台冷氣夏季日均產水十五公升,整條街匯集起來,足夠每天澆灌分隔島花木。當我看見便當店老闆用陶罐存水擦桌子,文具行小妹拿來洗抹布,那種「廢物忽然被珍視」的眼神,比環保標語有力萬倍。
最觸動我的,是高雄後勁溪畔的「雨水花園」。居民用廢棄浴缸、輪胎、塑膠桶當植栽槽,種植香蒲、蘆葦等淨水植物,刻意將建築落水管引入這片窪地。污染雨水先在此沈澱過濾,再緩緩滲入土壤。某個午後,我看見孩子蹲在浴缸邊指認青蛙卵,媽媽們邊摘洛神葵邊閒聊:「以前溪水臭到不敢開窗,現在居然有蜻蜓了。」
雨水從來不只是氣象預報裡的百分比數字。當我們攔下一桶冷氣滴水、改造一方透水地磚、在陽台種下幾叢銅錢草吸附微塵,都是在修補城市與天空之間的裂痕。那些漂浮在溝渠的腐敗花瓣,終將化作滋養新芽的淤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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