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開玻璃門的瞬間,那股熟悉又霸道的香氣就撞了上來——牛油混著幾十種香料在空氣裡翻滾,花椒的麻意像小針似地扎著鼻腔。多倫多寒風刺骨的冬夜,小龍坎門口竟蜿蜒著一條裹著羽絨服的人龍,呵出的白氣混著四川話、粵語和英語的談笑聲。排了快一個鐘,終於被領進那片紅燈籠暈染的喧鬧裡。
木桌中央那口九宮格銅鍋端上來時,我心裡咯噔一下:牛油凝成厚實的琥珀色,每格都嵌著燈籠椒、青花椒、子彈頭辣椒,紅綠交錯得像幅潑辣的畫。服務生拎著老鷹茶壺澆湯的動作俐落,滾燙高湯撞擊牛油的剎那,香氣像被點燃的炮仗般炸開,隔壁桌金髮女孩「Wow」了一聲摀住鼻子,她同伴的眼眶已經紅了半圈。
等湯滾的空檔,先往油碟裡夯實調料。蒜泥堆成小山,淋上小磨香油,重點是那勺從成都空運的祕製豆瓣醬——深褐油亮,沉著細碎辣椒籽。可惜沒見到折耳根,加拿大海關對這味終究忌憚。筷子尖蘸了點嚐,豆豉的醇厚裹著芝麻香竄進喉頭,喉間微微發緊,是正宗川渝館子才有的「鎖喉感」。
第一筷絕對要獻給冰球鵝腸。碎冰堆裡蜷著粉白腸段,夾起來透光,邊緣綴著細密鋸齒。下鍋前得先過一道儀式:用剪刀把糾纏的腸子「咔擦」剪開。在滾沸的牛油格裡七上八下,蜷曲的鵝腸瞬間鍍上油亮醬色。入口是驚人的脆,牙齒輕碰就斷開,隨後是牛油香氣混著腸壁特有的韌勁在齒間彈跳。
現切安格斯牛肉卷是北美分店的驚喜。師傅推著小車到桌邊現切,肉卷立盤不倒,肌理間滲著細密血絲。和國內慣用的黃牛肉不同,這的肉脂更豐腴,在麻辣鍋裡涮十秒撈起,蘸滿蒜泥香油送入口,竟嚼出幾分奶香。朋友突然笑出聲:「這加拿大牛在四川鍋底裡泡了個澡,倒像留洋回國的假洋鬼子。」
最銷魂的還是巴掌毛肚。黑褐色的葉片鋪在冰上,表面顆粒根根挺立。下鍋必須精準拿捏十五秒,撈起時掛著紅亮牛油。咬下去的脆響能清晰傳到耳膜,像踩碎秋天落葉的聲響。同桌重慶老饕瞇眼嚼著,突然蹦出句:「脆度有家鄉八成功力,就是少點江水腥氣——加拿大自來水太乾淨囉!」
吃到後半場,辣味早鑽進骨髓。額頭沁汗時,那碗醪糟冰粉成了救命稻草。手搓冰佈滿蜂窩氣孔,浸在琥珀色醪糟汁裡,撒了山楂碎和葡萄乾。吸溜一口,冰渣混著酒釀的清甜滑過火燒的喉嚨,像場及時雨澆熄舌頭上的野火。
臨走前經過開放廚房,瞥見師傅正掄著大勺炒製底料。滿牆辣椒在燈下泛著油光,空氣裡懸浮的椒麻粒子沾滿大衣。推門踏入零下十度的街道,舌根殘留的花椒麻意突突跳動,背脊卻暖烘烘地發汗。回頭望那扇蒸騰著白霧的玻璃門,恍惚間像是站在重慶防空洞火鍋的洞口,九千公里外的家鄉味,竟在冰雪之城紮了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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