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屋牆角那罎臘八蒜又浮起碧玉色時,媽媽總要翻出那本邊角捲起的相冊。塑膠膜黏住泛黃的照片,她指尖點著隔壁矮牆探出的石榴樹:「阿香姨醃的蒜,比這樹活得還久。」
三十年前重感冒那夜,我燒得渾身發顫。爸出差在外,媽媽背著我拍遍診所鐵門,最後蹲在巷口石階發抖。鄰院木門吱呀裂開縫隙,阿香姨裹著碎花棉襖端來搪瓷缸:「灶上煨的薑湯,快灌孩子兩口。」滾燙的液體混著老薑粗礪的纖維滑進喉嚨,她竟把新婚陪嫁的緞面被抱來,裹住我們母女蜷在板車上,自己頂著寒風推到三公里外急診室。
颱風季總在開學前肆虐。那年暴雨沖垮後巷,媽媽冒雨衝去搶收曬場的稻穀。回家時見我縮在漏水的屋簷下寫作業,阿香叔正踩著竹梯補我們家瓦片。他腰間麻繩繫著鐵皮桶,雨水順著草帽邊緣灌進頸窩。「傻妹仔快進屋!」他拋下濕透的菸捲喊:「你媽的碎花衫我收進堂屋了!」後來才知道,他家曬場的菸葉早被風捲走大半。
最揪心是聯考放榜日。媽媽攥著我的准考證在郵局苦等,卻被通知掛號信誤投鄰鎮。傍晚垂頭轉進巷口,阿香姨舉著油紙包的信封衝出來,髮髻散得像暴雨後的雞冠花:「跑遍三間支局!蓋戳的職員說紅框信封最要緊…」那信封帶著汗漬與體溫,拆開時飄落兩朵石榴花——是她墊腳從牆頭摘下壓進去的。
老鄰居們像散落的蒜瓣,隨子女遷居各處。去年冬至媽媽燉臘肉,門鈴響時鍋鏟驚落在地。阿香姨的女兒捧著玻璃罐站在鐵門外:「媽臨走前說,這罎蒜該還給會調糖醋汁的人。」醃了三十年的蒜瓣透亮如琥珀,咬開時辣味早化成綿長的甜。原來有些緣分比陶罎更密封,時間反釀出透骨的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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