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過後海那片晃著燈籠影兒的柳蔭道,拐進條不起眼的窄胡同,空氣裡就開始纏著股熟悉的味兒——炭火氣混著羊肉的鮮。抬頭見著塊老木匾,金漆剝落得露了木紋,上頭「後海味」仨字倒還精神。這地界兒,吃銅鍋涮肉,講究的就是個「鑽」。
門臉兒小,裡頭卻別有洞天。老式條凳八仙桌磨得油亮,牆上掛著泛黃的京城舊照,銅鍋子擦得鋥亮,正中那截煙囪冒著絲絲白氣兒。夥計端鍋上來,「哐當」一聲,炭火正旺,清湯鍋底就兩樣寶貝:口蘑、海米,頂多再丟截蔥白、兩片薑。湯滾了,清亮見底,這才是老北京涮肉的底氣——肉好不好,湯裡見真章,半點花活兒耍不得。
肉是重頭戲。後廚師傅片肉的手藝,是幾十年練出的功夫。點一盤「手切鮮羊上腦」,端上來立盤不倒,粉白相間的肉片薄得透光,帶著點兒漂亮的筋膜。夾起一筷子,往翻滾的清湯裡三上三下,肉色剛轉粉白就撈起,蘸上特調的麻醬小料。那麻醬稠得掛筷,瀉得講究,得兌了醬豆腐、韭菜花,再淋點現炸的辣椒油,撒上蔥花香菜。肉入口,嫩得彈牙,羊鮮味兒混著麻醬的醇厚、韭菜花的鹹香,在嘴裡一層層漾開,一絲兒羶氣也無,只有滿嘴的鮮甜潤滑。羊尾油是行家才知道的點睛之筆,丟兩片進鍋,湯頭瞬間多了層豐腴,涮出的白菜豆腐都帶上了肉香。
配菜也古樸。凍豆腐吸飽了湯汁,咬下去燙嘴又鮮美;白菜幫子脆甜;粉絲晶瑩剔透;再來個現烤的芝麻火燒,掰碎了泡進濃郁的麻醬碗裡,那滋味,扎實又熨帖。吃到後半程,湯底早匯聚了肉的精華,變得濃白鮮美,這時下把綠豆雜麵,撈起拌上剩餘的麻醬,唏哩呼嚕一碗下肚,渾身的毛孔都透著舒坦。
這頓涮肉,吃的不僅是味道,更像鑽進了一段舊時光。銅鍋炭火的暖意,麻醬小料的香,手切鮮肉的嫩,還有那嘈雜人聲裡透著的熱乎勁兒,都是老北京冬日最地道的體溫。坐在這兒,聽著鄰桌大爺用地道京片子侃著山,恍惚覺得窗外後海的燈紅酒綠,都隔著一層毛玻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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