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開木窗那刻,我愣住了。整片山谷裹著晨霧,像剛拆封的棉花糖,鬆軟地鋪在森林頂端。腳下十五公尺懸空,幾隻藍鵲就停在欄杆上理毛,彷彿我才是誤闖牠們客廳的不速之客。這是我在苗栗樹屋田莊醒來的第三個清晨,依然被這份原始感震懾——原來人類對高處的迷戀,是刻在基因裡的遠古記憶。
選樹屋最怕踩雷。網美照總把鋼架包上樹皮偽裝,住進去才發現是「貼樹皮的貨櫃屋」。田莊主人老陳叼著菸斗笑:「我們用三十年老樟樹當樁,每根梁都讓樹醫師看過。」他帶我摸主臥支柱,樹皮溝壑深刻,指甲輕刮還能聞到樟腦香。這種堅持讓工程拖了五年,卻換來滿山雀鳥築巢,夜裡樹蛙在浴室氣窗開演唱會。
預訂要賭運氣。最搶手的「鷹巢」懸在相思林樹冠,全屋只用六根鋼索固定。颱風季前開放預約那晚,我守到凌晨搶到空檔。老陳在電話那頭叮嚀:「行李別超過五公斤,登山纜車載不動。」果然,當纜車滑過七十度陡坡,看著腳下深谷,慶幸自己沒帶那瓶紅酒。
必帶三樣法寶:望遠鏡、保溫壺、防潮墊。凌晨四點裹著毯子到觀星台,銀河像打翻的鑽石盒灑滿頭頂。保溫壺裝著山下買的仙草茶,寒夜裡喝一口,喉嚨沁涼卻渾身發暖。至於防潮墊?清晨露水重,放在露臺木椅才不會濕了褲子。
最魔幻時刻在破曉。當第一道金光照亮油桐花,整座森林響起三十幾種鳥鳴交響樂。某天清晨,我撞見台灣獼猴家族在對面樹梢吃早餐,小猴抓著嫩葉的模樣,讓手中的咖啡都多了野趣。這裡連時間流速都不同——手機收訊時斷時續,反而看清自己多麼習慣用訊息填滿每分縫隙。
下山前和老陳喝自釀梅酒。他指著「鷹巢」鋼索上的摩擦痕:「看到沒?樹在長高,每年要鬆兩次扣環。」突然懂了樹屋田莊的魔力。它不只是架高的木盒子,而是人與自然互相遷就的活藝術。當城市裡我們忙著切割改造萬物,這裡教我們學習溫柔的退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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