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看摔角節目,總覺得「鬥」這個字充滿火藥味,擂台上肌肉碰撞、汗水飛濺,非得拚個你死我活。長大後才慢慢嚼出滋味,「鬥」的內核,其實是兩股力道的「互動」與「共鳴」。它像炒菜鍋裡翻騰的食材,碰撞間激發香氣;像打鼓時左右手交替的節奏,敲擊出層次。我們抗拒的,往往是輸贏帶來的失落,而非「鬥」本身蘊藏的活力。
辦公室裡,阿傑和老王是出了名的「鬥嘴二人組」。提案方向、數據解讀,甚至午餐吃什麼都能「鬥」上幾句。起初旁人捏把冷汗,後來發現他倆的報告總特別扎實。原來,阿傑天馬行空的點子經老王現實的錘子敲打,反而淬鍊出可行性;老王嚴謹的框架被阿傑橫衝直撞一攪和,竟迸出新視角。他們的「鬥」,是互相拋接的網球,球速越快,專注力越高,旁人看得也越起勁。樂趣,就藏在專注投入時忘卻時間的流動裡。
上週末家庭聚會,小姪子吵著玩桌遊「卡卡頌」。四歲半的他哪裡懂策略?隨手抓片拼圖亂放,城堡缺角、道路中斷。我正想糾正,卻見他爸眨眨眼,順勢把農夫放在一片荒地上:「哇!這裡好空曠,農夫可以養一百頭牛!」小姪子眼睛發亮,立刻搶著放個小兵在旁邊:「我的騎士來保護牛牛!」原本嚴謹的得分規則被拋開,遊戲變成合力編織童話。輸贏早不重要,桌上交錯的手指、此起彼伏的誇張驚呼,空氣裡飄散的披薩香氣,才是真正的「戰利品」。樂趣,在於共同創造的荒誕與笑聲。
我認識一位陶藝老師傅,七十歲了仍天天和泥土「鬥」。拉坯時,陶土溼滑柔軟,稍一施力過猛就歪斜崩塌。他說這不是馴服,是「對話」:「土有土的脾性,手有手的溫度。你硬拗,它就裂給你看;順著它的紋理微微帶,它便聽話地站起來。」他工作室牆上掛滿「失敗」作品——歪頸花瓶、裂紋茶碗,每件都標註日期。最醒目的是一尊幾乎散開的泥塑,旁邊貼著字條:「今日敗北。土太乾,我心太急。」對他而言,每一次「鬥」都是與材料的共舞,裂痕不是終點,而是下一次調整呼吸的記號。
要讓「鬥」轉化成樂趣,關鍵在於「輕盈感」。試著把結果的秤砣拿掉,專注在「互動的過程」。和伴侶比賽誰先找到停車位,輸的人負責按摩十分鐘;和同事用奇怪的主題(例如:用辦公室文具創作最廢發明)進行五分鐘腦筋急轉彎;甚至獨處時,挑戰自己「用非慣用手泡一杯好喝的茶」。這些微小的「鬥」,像在生活湯底撒上一把跳跳糖,劈啪作響的瞬間,枯燥便裂開縫隙,透出光來。
別怕「鬥」。當勝負心褪去,它便顯露出本質——那是生命力的相互叩問。無論是與人切磋、與事周旋,或是與自己較勁,只要記得掛上一抹微笑,保留三分餘地,你將發現:最鮮活的樂趣,往往誕生於認真投入卻不執著輸贏的,那一番交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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