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過紅磡蕪湖街轉角，景逸軒的墨綠招牌在騎樓下泛著啞光。週三午市剛開，白瓷杯碰撞聲混著蒸籠揭蓋的噗嗤聲，穿過玻璃門縫鑽進耳裡。我推開那道沈甸甸的桃木門，熱氣裹著蝦籽香撲面而來——是老師傅在炒河粉，鑊氣正旺。

牆上掛著九十年代報章剪報，泛黃紙頁裡壓著「太爺雞秘製傳人」的標題。坐鎮四十年的陳伯從點心車後探頭，斑白鬢角沾著薄汗：「今日鴨腳紮靚，用咗新會十五年陳皮炆。」他手中竹籤一挑，綑紮鴨掌的腐皮應聲鬆開，露出琥珀色膠質，陳皮香像把鉤子，直拽人魂魄。

古法太爺雞需提前三日預訂。選三黃騸雞浸秘製滷水，吊乾後再以甘蔗渣煙燻。上桌時雞皮透著蜜蠟光，刀鋒劃過脆皮那聲「嚓」，引得鄰桌阿婆停箸張望。皮與肉間凝著晶瑩啫喱，蘸點蚬芥醬，鹹鮮撞上煙燻木香，喉頭竟泛起兒時在元朗圍村吃祠堂宴的記憶。

點心車輪流轉到桌前，蒸籠蓋縫隙鑽出蟹黃香。蝦餃澄皮透如蟬翼，褶皺裡蜷著三尾海蝦，尾尖胭紅穿透薄皮。咬破時蝦汁迸濺，混著筍粒的爽脆，鮮甜直衝天靈蓋。陳伯瞇眼笑：「海蝦今朝抵港，伙計剝殼時仲跳扎扎。」

流沙包是暗藏玄機的溫婉派。輕撕開蓬鬆麵皮，鹹蛋黃漿如熔金瀉地，熱氣挾著椰奶香漫開。關鍵在炒餡時摻了鴨蛋黃碎，沙粒感在舌面摩挲，甜中帶鹹的餘韻纏綿不散。坐我對面的法籍食記邊吮手指邊嘆：「這比瑪德蓮蛋糕更普魯斯特。」

收尾必點薑汁撞奶。瓷碗裡奶凍輕顫如初雪，薑汁畫出琥珀紋路。老師傅堅持用本地水牛奶，七十度撞入小黃薑汁，多一度凝不成玉脂，少一度則稀薄。溫熱滑過喉嚨，薑辣在胃裡煨出暖意，抬頭見陳伯正給老主顧打包生磨杏仁茶，玻璃瓶口纏著厚棉布保溫。

離店時外賣櫃排起人龍，主婦們等著剛出爐的蓮蓉焗叉燒包。玻璃窗內，陳伯將豉油皇炒麵盛進錫紙盒，油光裹著銀芽閃亮。紅磡老街的煙火氣裡，這間不開分店的老舖，像枚釘在時代洪流裡的銅鈕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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