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禮拜天深夜,騎車經過大稻埕的巷弄,路燈下一個反光讓我捏了煞車。湊近一看,竟是一台半舊的Olympus底片相機,鏡頭完好,機身只有幾道刮痕。回家裝上電池,快門聲清脆得讓我心跳加速。這種意外之喜,台北街頭總藏著。
撿寶不是撞大運,更像城市觀察學。夜市收攤後的邊角,常有攤主遺落的銅製小秤或老式鐵夾;大學周邊的資源回收點,畢業季總能翻出絕版教科書,扉頁還留著前主人的筆記。最奇妙是廟宇旁的舊衣回收箱,我曾撈出整綑日治時期的明信片,泛黃郵戳像時光膠囊。
好物最愛玩捉迷藏。清晨五點的傳統市場後巷,菜販撤離後的水泥地,可能躺著生鏽的銅錢串;雨天過後的河濱自行車道,水流會把沉積的鐵器沖上岸。記得去年颱風後,我在基隆港防波堤撿到鑲貝母的船鐘零件,浪花還在上面留著鹽霜。
真正值錢的從來不是物件本身。那台Olympus後來送進相機醫院,老師傅拆出卡死的齒輪時驚呼:「這是昭和五十三年的機芯啊!」當快門重新咬合底片的瞬間,我摸到金屬殼裡有處不自然的凹痕——或許是某場旅行中的碰撞,讓主人忍痛遺落了它。
摸著良心說,路邊淘寶得守規矩。皮夾證件老實送警局,神明桌下壓的紅包袋別亂碰。有回在建國玉市旁撿到木雕關公像,刀刃還缺了角,送去城隍廟供著。廟公告訴我:「斷刀關公是擋過煞的,讓祂歇著吧。」這份敬畏比撿到古董更重要。
現在逛回收場會帶兩樣東西:強光手電筒照金屬內裡,還有白手套翻書頁。有次在社子島廢棄倉庫,黑膠唱片在垃圾堆裡向我拋媚眼,抽出來竟是披頭四的《白色專輯》初版。回家用蒸餾水洗去霉斑,唱針落下時,約翰藍儂的嗓音帶著雜訊,像從海底打撈上來的時光。
說到底,撿拾是與城市的私密對話。那些被主人錯手放開的物件,帶著指溫與故事流落街頭。當你彎腰拾起的剎那,便接下了說書人的棒子。下回看見人行道閃著微光,別急著走過——或許是枚戰後流落的鎏金紐扣,正等著被別上新的故事。
评论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