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過城門隧道時,車窗外倏忽掠過的昏黃燈光總有種時空錯位的恍惚。作為沙田往返荃灣、新界西的咽喉,城門隧道轉車站像個不夜城,廿四小時吞吐著南來北往的疲憊。在這座鋼筋水泥鑄成的迷宮裡打滾多年,我摸透了它每一處能偷時間的縫隙,也記住了那些晨昏顛倒的旅人臉上的光影。
多數人一下車就慌張抬頭找路線牌,其實腳下藏著玄機。轉車站分上下兩層,但關鍵在於「同層轉乘」的默契。比如你想從48X跳上73X往大埔,與其在寒風中上下奔波,不如死守下層的「C區」月台。兩條線的車常常前後腳進站,司機們有種心照不宣的節奏,我見過無數次乘客直接從前車後門鑽進後車前門,像完成一場無縫接力的都市特技。
真正考驗功力的是晨早七點半的修羅場。當上班族、學生黨與跨境貨車司機在此狹路相逢,那些標著「往屯門/元朗」的月台瞬間化作沸騰的沙丁魚罐頭。這時別傻等熱門路線,試試「曲線救國」——跳上任何一班開往荃灣市中心的車,到愉景新城或荃灣站再轉乘西鐵,反而比在轉車站苦戰快十分鐘。有位天天穿高跟鞋的會計師阿姐跟我分享秘訣:她總在B區最末端的柱子後等車,那裡永遠有半米空隙。
轉車站的魔幻時刻在深夜浮現。當末班車駛離後,通宵小巴的紅燈在霧氣裡暈開,流浪貓在垃圾桶後窸窣作響。這時清潔阿嬤會推著鐵皮車賣熱奶茶,紙杯捧在手心的溫度,比站內那台永遠排長龍的自動販賣機真實得多。有次暴雨困住歸家人群,我看見穿校服的少年在牆角用充電埠幫阿婆的手機續命,螢幕光映著他濕透的書包帶子。
最珍貴的彩蛋藏在二號樓梯轉角。那台貼滿便條紙的「神秘電梯」直通隧道頂的維修通道,偶爾早班工人會好心捎帶遲到的學生。有回電梯故障,我和三個陌生人擠在裡頭聽了四十分鐘隧道風聲,穿地盤制服的大叔掏出口琴吹《獅子山下》,金屬壁嗡嗡共振,竟比冷氣巴士的座位更暖。
下次經過時,試著把轉車站當成活體博物館。剝落瓷磚下露出1989年通車時的馬賽克地磚,欄杆上疊加著廿年來不同款式的路線貼紙殘骸。當你在D區等車,抬頭看那盞搖晃的鹵素燈——燈罩裡卡著1997年的颱風溫黛吹來的樹葉標本,時間在此處摺疊得比八達通轉乘優惠更精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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