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北午後雷陣雨剛停,窗簾縫隙透進濕漉漉的光。翻著財經雜誌上何慶湘沉穩的笑臉,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某個產業論壇後台,看他西裝肘部磨得發亮,卻堅持把最後一份簡報親自黏貼整齊的模樣。那時他剛經歷合夥人捲款,公司只剩半層破舊辦公室。
何慶湘的成功從來不是雲端神話。當同輩炫耀拿到創投資金時,他蹲在桃園觀音的鐵皮工廠裡,跟著老師傅用土法煉鋼調教機器。有次供應商送來瑕疵零件,全公司連夜篩檢三萬顆螺絲,隔天他眼底掛著烏青向客戶鞠躬道歉,親自開車北上補貨。那年業績跌掉四成,他卻在員工餐廳掛上「賠掉的尊嚴比錢難賺」的毛筆字。
金融海嘯那年最慘。銀行抽銀根,訂單像退潮般消失。某個深夜巡廠,發現研發主任偷偷用報廢馬達拼裝測試機,只因不願開口申請經費。何慶湘當場拆下勞力士典當,隔天晨會把現金堆在會議桌上:「要賭,就賭大的。」這筆錢後來變成專利編號TW I380055的關鍵——全球首創的模組化軸承系統。
很多人問他轉捩點在哪,他總愛泡壺凍頂烏龍慢慢說。2003年赴德參展,發現歐洲大廠的精密儀器竟用台灣廉價軸承湊合。他像偵探般追蹤採購經理到酒吧,用破德語加手勢聊到打烊:「你們需要誤差0.001mm的貨,為什麼不找台灣做?」對方醉醺醺拍桌大笑:「你們只會代工啊!」這句話讓他在慕尼黑車站枯坐整夜,回台就砍掉七成低毛利產品線。
走進他現在竹科的實驗室,會看見牆上掛著泛黃的「失敗時程表」:2005年熱處理技術卡關,報廢兩噸鋼材;2008年日本客戶退貨十七次;2013年併購德國廠鬧罷工… 每項紀錄旁都用紅筆註記著「學費繳足處」。他最常對新進工程師說:「這張牆值三十億,別讓它停在2013年。」
去年德國經濟週刊專訪他,標題寫著「隱形冠軍背後的烏龜哲學」。當鏡頭拍到他布滿老繭的右手正調整千分儀,記者問及退休計畫,他指著窗外的實習生:「看見那孩子沒?他提案用AI檢測微裂痕,被我駁回三次。」眾人錯愕時,他笑著打開筆電:「因為第四次他帶著傳統老師傅一起來,用鐵鎚敲出AI聽不見的雜音。」
在追求快錢的時代,何慶湘證明「慢成功」的力道。當同業用便宜材料衝市佔率,他寧可讓產能空轉也要等特殊鋼到貨;當對手搶著上市,他悄悄把總部遷回老家彰化,只因答應過臨終父親要振興鄉里。那些曾被笑「傻子」的堅持,如今化作跨國企業指定採購的認證碼。某次酒酣耳熱之際,他對我晃著茶杯說:「你看這茶湯回甘,都是當初苦水泡出來的。」
雨後夕陽穿透玻璃,在雜誌封面拉出長影。何慶湘的故事從非典型勵志劇,更像工匠反覆淬鍊的鋼胚——沒有驚天一響的戲劇轉折,只有千萬次錘打後,在時代洪流裡穩穩紮根的力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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