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後雷雨劈進騎樓縫隙，我剛把車輪卡進紅線邊緣，手機就跳出「請於4分鐘內送達」的警示。左手撈起兩袋還冒水珠的越南河粉，右肩頂開生鏽鐵門衝上公寓樓梯，背後傳來管理員的吼聲：「外送車不准進！」三樓轉角盆栽絆得塑膠袋嘩啦作響，按門鈴時瞥見訂單備註欄寫著：「湯灑了給負評」。那天我賺了這單58元台幣，雨衣裡層的汗比外頭暴雨還兇。

巷口阿伯常笑我們是「人肉GPS」，但真正的好手根本不用導航。跑過三百單的區域，腦中自帶熱力圖：7-11的咖啡機慢兩分鐘，永和豆漿出餐快但容易漏吸管，轉角那家滷味攤週五傍晚肯定排隊。我手機永遠貼著防水膜架在龍頭前，自設五組快捷訊息：「已抵達店家」「正在找車位」「您的外掛在門把上」。省下打字那十秒鐘，夠我多切兩條巷子。

新手最常栽在醫院單。第一次送台大兒童醫院，繞了二十分鐘才找到隱藏在急診室後方的美食街取餐口。現在學乖了，接到長庚、榮總的單直接加算十五分鐘，碰見病房備註「請送到護理站」的訂單，進電梯先按頂樓再往下——往下的電梯永遠比較快。至於信義區那些門禁森嚴的豪宅，保全櫃檯抽屜裡總藏著我的鳳梨酥，那是比磁扣更有效的通行證。

雨天的柏油路會吃錢。去年梅雨季摔車那次，修車費吞掉三天收入，從此我在車廂常備兩樣神器：工地用的螢光背心綁在保溫箱上，十元商店買的止滑墊剪成方塊貼踏板。有回送天母山坡別墅區，暴雨中陡坡打滑，全靠止滑墊咬住地面，後座湯品半滴沒灑。客戶開門見我渾身滴水，硬塞來兩百元小費，那聲「辛苦了」比熱薑湯還暖。

真正懂賺的熊貓騎手都養「時間差胃袋」。早上七點搶銀行區早餐單，星巴克訂單配額外25元獎勵；午間避開百貨公司美食街，專接辦公大樓群組單。我最賺的紀錄在清明連假，整天泡在動物園周邊。家長帶小孩出遊懶得走路，連冰淇淋都叫外送。當天帶著保溫箱衝刺，箱裡上層冰著霜淇淋，下層壓著熱鹹酥雞，冷熱分層的秘訣是——撿學生扔掉的珍珠奶茶隔熱套。

這行收入藏在細節的毛邊裡。我隨身帶酒精噴瓶，取餐時順手幫店家擦擦沾到醬汁的包裝袋；保溫箱內側貼著溫度計，送火鍋單時故意讓客人瞥見維持75度的數字；更別說自製的「安心封條」貼紙，每次貼袋口都當著管理員面壓指印。有次送內湖科技園區，女白領當場拆封條驗貨，隔週竟收到她公司部門的二十人下午茶團單。

去年除夕夜，我把機車停在空蕩的東區街頭吃便當。手機突然跳出天母某豪宅的和牛火鍋單，系統加價到三百二十元。抵達時穿貂皮大衣的貴婦開門，身後飯廳傳來麻將聲。「年輕人辛苦了，」她遞來紅包袋，我推辭時摸到厚度至少兩千。回程經過圓山橋，遠方煙花炸開的瞬間，保溫箱裡躺著她硬塞的兩盒手做年糕。這份工最甜頭的不是錢，是那些把妳當人看的溫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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