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擦亮就听见海鸥在窗台上踱步,像几个催我起床的老朋友。抓起背包时摸到侧袋里半融化的巧克力棒——上次徒步的遗迹。开车往东穿过渐渐苏醒的多伦多城区,GPS在接近悬崖公园时突然断了信号。也好,真正的秘境本就不该被电子地图圈养。
入口处的官方步道平整得像超市货架,我转身钻进树根虬结的野径。泥土裹着陈年松针的腐香,坡度陡然刁钻起来。手指抠进岩缝时触到冰凉的苔藓,某种甲虫顺着小臂慌慌张张爬过。当视野终于刺破树冠的封锁,安大略湖的蓝像一记重拳砸在视网膜上。三百英尺下的浪正把砂岩悬崖啃噬出新的弧度,原来所谓\”永恒\”的地质景观,不过是场持续亿万年的缓慢崩塌。
贴着崖线往东摸索,发现条被风雨蚀出的天然栈道。岩层剖面裸露出巧克力蛋糕似的纹路,冰川时期的水痕凝固成波浪形的刻痕。有处断层卡着半截树根化石,树皮纹理竟清晰可辨。指尖抚过那些凸起的脉络时,突然听见头顶碎石滚落——两只浣熊幼崽在崖顶探出毛茸茸的脑袋,很快被母兽叼着后颈拖回榉木林。
下到卵石滩的斜坡需要手脚并用。褪色的救生圈挂在歪脖子树上,不知是哪年洪水留下的遗迹。脱了鞋袜踩进浅滩,脚踝瞬间被冰水激得发麻。浪头推来半片青柠色的玻璃,边缘已被磨成温润的月牙形。弯腰拾起的刹那,瞥见水面倒影里掠过鱼鹰俯冲的剪影,而真正的捕猎者正掠过现实中的湖面,爪间银鳞闪烁。
废弃火车轨道的铁锈在雨后泛着血渍般的褐红。枕木间隙钻出成片的紫苑花,风里摇晃着细瘦的脖颈。铁轨尽头突然撞见个树屋,木板用藤蔓捆在粗壮的枫树上。攀着绳梯吱呀作响地登顶,瞭望孔正对着湖心岛轮廓。树洞深处藏着本防潮铁盒里的日志簿,最新一页画着简笔帆船,墨迹晕染的日期是昨天。
返程时夕阳正把砂岩烧成熔金。密林暗处浮起萤火虫的冷光,像散落的星屑坠入凡间。忽然理解原住民为何称此处为\”生灵跃动之地\”——断层里嵌着三叶虫化石的岩板,潮线边搁浅的鲟鱼骸骨,悬崖顶被雷劈出焦痕却仍生新枝的橡树。时间在此坍缩成可触摸的实体,每一步都踩在冰河世纪与此刻的裂缝间。
回到停车场发现挡风玻璃夹着张便签:\”第四次看见您独自从野径出来——下回试试退潮时去东湾海蚀洞?\” 署名画着简笔灯塔。暗笑自己以为的秘境探险,早被某双眼睛悄悄编进了社区叙事里。拧开发动机时,后视镜映出漫天霞光正为悬崖镀上金边,恍然明白所谓绝美景致,不过是大地暂时借给人类的视觉盛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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