厨房窗台上的搪瓷盆还沾着昨天揉面团留下的干粉痕,那只用了五年的铸铁锅底又多了几道细小的刮痕。我拧开燃气灶,蓝色火苗\”噗\”地窜起时,忽然想起母亲常说:\”过日子和炒菜一样,火太旺容易焦,火太小又熬不出滋味。\”
菜市场水灵灵的当季蔬菜还挂着晨露,小葱根部的湿泥在塑料袋里洇开水渍。番茄要挑蒂部星形纹路深的,茄子得选肚脐眼圆润的,这些挑菜秘诀是巷口卖菜阿婆教我的。她说现在的年轻人总点外卖,手指头快忘了四季豆该掐多长的筋。
切肉丝时刀要逆着纹理走,砧板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,像老式座钟的钟摆。肉丝用黄酒腌渍的十分钟里,我顺手把姜片拍裂——不是切是拍,这样纤维破开才爆得出辛香。铁锅烧到滴水成珠的程度,冷油滑锅时腾起的青烟裹着蒜末跳进油里,滋啦声惊得窗台上的虎皮兰都颤了颤。
炒回锅肉最见功夫的是熬糖色。冰糖在油里融化时像流动的琥珀,肉片滑进去瞬间裹上金甲,这时候得马上烹醋,酸味撞上焦糖激起的白雾里藏着秘方:撒半勺自家晒的霉豆豉。黑色豆粒在红油里翻滚时,整条走廊都会飘起带着记忆的味道。
蒸蛋羹的铝盆边沿结着细密水珠,用筷子在蛋液里搅出漩涡时,突然看见自己十岁时的倒影。那时总要踮脚偷看外婆打蛋,她总留一勺生蛋液让我蘸馒头吃。现在我用同样的手势往蛋液里兑温水,水温要烫手却不能沸腾,这是让蛋羹嫩如凝脂的关窍。
油烟机轰鸣声里藏着奇妙的安宁。当青椒土豆丝在锅里翻飞出金丝,当糖醋排骨在砂锅里咕嘟出琥珀泡,那些报表里的红字、地铁里的拥挤都化作锅沿的白汽。灶火映在瓷砖上的光斑摇晃着,像童年时煤球炉里跳动的火焰,原来治愈成年人的疲惫,有时只需要半勺恰到好处的盐。
装盘时在麻婆豆腐上撒的那把花椒粉,是去年在四川农家院晒的。滚烫的瓷碗煨着手心,忽然听见邻居小孩在楼道喊:\”妈妈谁家做饭这么香!\”窗外的玉兰树抖落几片花瓣,春天就这样拌着饭香渗进生活褶皱里。
我们总在追寻星辰大海,却忘了最恒久的温暖不过是一勺会挂壁的番茄炒蛋汁。那些在灶台前消磨的黄昏,砧板上积累的刀痕,冰箱门上渍油渍的便签,才是对抗虚空最结实的盾牌。当饭菜热气模糊了眼镜片,当齿间脆嫩的藕片发出清响,突然懂得幸福原是这般具象的存在——它藏在淘米水流过指缝的凉意里,躲在打蛋器搅出的金色漩涡中,最终沉淀为碗底那圈温热的油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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