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腥的海风卷着炸鱼薯条的香气扑面而来时,我就知道又回到了里士满渔人码头。这里的时间像是被海水浸泡过,走得比别处慢些。木栈道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,油漆斑驳的渔船挤挤挨挨地泊在港内,船身随着波浪懒洋洋地摇晃,缆绳吱呀作响。远处,起重机巨大的钢铁骨架在灰蓝的天幕下勾勒出工业时代的剪影,提醒着这里曾是北美西海岸最大的罐头厂聚集地。
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最好。躲开正午的人潮,沿着海湾的步道漫无目的地走。别只盯着主码头,往西深入史提夫斯顿村(Steveston Village),那些维多利亚时代的老木屋被改造成古董店和小画廊。推开一扇嘎吱作响的木门,可能撞见满墙泛黄的老照片——百年前穿着及踝长裙的日本渔妇、堆积如山的鲑鱼罐头、蒸汽渔船喷出的滚滚浓烟。历史在这里不是教科书上的铅字,是嵌在木缝里的鱼鳞,是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锈味。
胃开始咕咕叫的时候,就该让嗅觉导航了。码头边永远排着蜿蜒队伍的,是Pajo\’s的炸鱼薯条。别被队伍吓退,那是仪式的一部分。裹着金黄酥脆啤酒面衣的鳕鱼块,咬下去咔嚓一声,滚烫雪白的鱼肉裹着汁水迸出来,粗海盐粒在舌尖跳舞。挤上柠檬汁,蘸点塔塔酱,再配一大勺酸奶油拌的凉拌卷心菜,油脂的丰腴和酸爽的清新在嘴里打架。若是馋东方的鲜,Taka\’s寿司摊前刚切开的鲔鱼腹肉泛着珍珠光泽,海鸥在头顶盘旋,仿佛也在觊觎这口刚离水不久的甜润。
饱食后别急着走。拎着没喝完的咖啡,晃到渔港最西端的帝国登陆遗址公园(Imperial Landing)。找张面朝乔治亚海峡的长椅坐下,或者干脆盘腿坐在粗砺的鹅卵石滩上。此刻的等待,是渔人码头最昂贵的奢侈品。起初,天空像被打翻的调色盘,橙红与靛蓝疯狂搅拌。渐渐的,云层被点燃,熔金般的火流沿着海平线奔涌,把停泊的渔船剪成黑色的剪纸。海水吞下最后一线金光时,码头的灯一盏盏亮起,昏黄的光晕晕染在深蓝的水波上。栈桥上依偎的情侣成了剪影,收网的渔民拖着长长的影子。罐头厂的旧烟囱沉默地矗立,镀着一层最后的玫瑰金,像个苍老的守望者。
当暮色彻底包裹码头,空气微凉。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沙砾,沿着灯火阑珊的蒙克顿街往回走。咸风里混着刚出炉面包的暖香,海鲜餐厅窗内刀叉轻碰的脆响,渔夫酒吧隐约流出的老歌旋律。突然意识到,所谓“攻略”在此刻显得苍白——渔人码头的真味,是木栈道的颤动,是炸鱼烫了舌尖的嘶嘶声,是夕阳沉入海面前那几秒令人屏息的绚烂,是历史与当下、劳作与闲适、咸涩与甘甜在此处微妙平衡的呼吸感。它不需要被征服,只需沉浸其中,让感官代替脚步去丈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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