拐进巷子时差点错过那块木招牌。雨季的台北午后,空气里浮着水汽和玉兰花的暗香,墨绿色的「莲池斋」三字被雨洗得发亮。原本只想躲场急雨,推门却撞见满室荷影——墙上手绘的莲叶在宣纸上洇开,陶盆里的石菖蒲沾着水珠,服务生布衣素履,端来一杯温热的刺五加茶,茶杯底沉着两粒枸杞。
菜单是手写册页,翻开像在读食禅。主厨阿元师傅的巧思藏在字句间:“腐衣卷松露”旁注着“晨露未晞时收的鲜腐皮”,“雪耳炖雪梨”下标一行小字“柴烧龙眼木慢煨四时辰”。最绝的是那道“荷塘三弄”,青瓷浅盘托着三种形态的莲:脆炸藕夹酿入山苏与猴头菇丝,藕粉圆子裹着马蹄脆粒在荷叶汤里浮沉,糖渍莲瓣叠成粉白莲花,花心凝着野蜂蜜琥珀光。
吃到第三道才察觉味觉被重置。素高汤吊的“东坡肉”用整块冬瓜雕出肌理,棕红酱汁是红枣与桂圆熬的蜜色,叉起时颤巍巍的弹性几乎骗过牙齿。菌菇拼盘更妙,炭烤杏鲍菇刷上树葡萄酱,鸡枞菌丝仿作鳝糊淋热油,舞茸撕成片竟有椒盐排骨的酥香。阿元师傅从厨房探身解释:“素菜精髓不在模仿荤腥,是让山野本味自己说话。”
二楼临窗位能望见后院的微型荷塘。暴雨初歇,锦鲤搅碎水面倒影,服务生送来竹编食盒,掀盖涌出松针清香——竟是现蒸的艾草馒头,配腐乳与花生辣酱。玻璃罐里腌着紫苏梅子,墙上挂着节气食材手绘图,立夏那格画着青苦瓜与破布子。
结账时瞥见开放式厨房里,少年学徒正给豆腐包纱巾压重物。阿元师傅捏着竹刀片豆皮,薄如蝉翼的腐衣在灯下透光。“急不得的,”他头也不抬,“就像后院那池睡莲,有人等三年才开花。”收银台玻璃罐里装着自焙的南枣核桃糕,账单夹在《菜根谭》复印页里:“真味只是淡。”
走出门时天已放晴,石板路积着水洼。舌尖残留着九层塔豆腐乳的辛香,胃里沉着山药的温润。忽然懂得为什么古人称素食为“斋”——不是寡淡的戒律,是让五感在清净处重新苏醒,尝出雨水怎样渗进藕节,阳光如何凝在菌伞,而时间正慢成陶瓮里发酵的豆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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