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修車廠裡,油汙味混著金屬的冷冽。師傅指著工單上的「knock sensor」皺眉,學徒手機螢幕亮著「敲擊感測器」的直譯,空氣凝滯三秒。我在旁脫口:「爆震感知器啦!」師傅的扳手終於鬆開。這種文化轉譯的電光石火,比字典有趣多了。
十年來幫車廠翻譯技術手冊,最怕遇上「trim level」這種詞。字面是「修剪層級」,實則指車輛的「配備等級」。有回在英國車廠,見實習生把「estate car」譯成「莊園車」,現場工程師滿臉困惑——其實就是台灣人熟悉的「旅行車」。這些術語像暗號,不懂行規的翻譯常鬧笑話。
真正棘手的藏在維修手冊裡。英文被動語態「the bolt must be torqued to 90 Nm」若直譯成「螺栓必須被扭緊至90牛頓米」,台灣技師肯定翻白眼。得轉成主動句:「請將螺栓鎖緊至90牛米」,還得把Newton-metres轉成在地慣用的「牛米」。精準度差之毫釐,引擎可能失之千里。
日系車的「CVT」變速箱更見學問。台灣普遍稱「無段變速」,但中國用「無級變速」。有次跨國會議中,兩地工程師為此詞爭執半小時,最後發現指的都是Continuously Variable Transmission。這類術語得預判讀者地域,像廚師調味得看客人口味。
最血淚的教訓在德國。將「timing belt」譯成「計時皮帶」,技師竟拆了儀表板零件。熬三夜查資料才頓悟:此處timing指「引擎正時」。從此學會在「皮帶」前標註「正時」,必要時加註「俗稱時規皮帶」。某些詞彙背後的產業史,比術語本身更值得深挖。
現在我的翻譯夾層總壓著泛黃筆記。首頁用紅筆寫著:「當你查到run-flat tire,別高興太早。」英國稱「run-flat」,美國叫「zero-pressure」,台灣業界慣用「失壓續跑胎」。這行沒有標準答案,只有不斷更新的生存守則——就像車廠那支被磨出指痕的扭力扳手,每道刻痕都是代價換來的刻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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