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開門時聞到糖醋排骨的焦香,客廳地板還留著玩具車輪痕,阿嬤在陽台笑著用塔加拉語講電話——這是麗莎來台灣的第三年,早已成為我們家的「隱形骨架」。當年面試時她緊張得打翻水杯,如今連女兒的鋼琴課接送時間都記得比我清楚。找家庭幫手像尋覓失散家人,不是填張表格那麼簡單。
記得第一次走進仲介公司,牆上貼滿護貝履歷,每張照片背後都是跨海養家的故事。櫃檯小妹機械式遞來價目表:「基本套餐含健檢機票,加三千可篩選育兒經驗⋯⋯」我打斷她:「請問哪個阿姨擅長照顧失智長輩?」滿室寂靜中,角落穿花襯衫的大姐突然抬頭:「編號47的瑪麗亞,在杜拜照顧過帕金森老先生八年。」那瞬間我明白,制式流程篩不出真心。
後來才懂,契約條款裡藏著魔鬼細節。多數人盯著薪資欄位,卻忽略「同住移工適用勞基法第84-1條」這行小字。當麗莎主動週日清掃車庫時,仲介提醒我:「她自願加班依法仍需補休。」有回她高燒到39度,我才驚覺當初簽的保險只涵蓋住院,門診打點滴的八百塊得自掏腰包。這些細碎磨合,比任何職前訓練都真實。
文化差異總在廚房爆發。麗莎堅持用椰子油煎蛋,說菲律賓孩子都這樣吃才聰明;我婆婆卻嫌油煙味薰神桌。直到某天女兒捧著全A成績單回家,婆婆默默在供桌多放一顆芒果——那是麗莎家鄉寄來的聖誕禮。現在週末常看見兩人比手畫腳研究食譜,灶台上咖哩葉與香菇雞湯香氣纏綿交錯。
上個月陪麗莎到移民署辦展延,櫃員盯著她破皮的拇指問:「手怎麼了?」她靦腆藏起手指:「削鳳梨被割啦!我家太太最愛吃。」其實那傷口是連三天刷洗露台青苔留下的。回程捷運上,我看著她新長出的白髮,想起契約裡「每年七日特休」的條款,突然把文件塞進包包:「下個月妳女兒畢業典禮,我們去看她。」玻璃窗倒影裡,她眼眶泛紅笑得像個孩子。
選擇家庭夥伴從來不是雇傭關係,而是邀請陌生人走進生命裂縫。當你願意接納椰子油香飄過祖先牌位,當她記得你生理期煮桂圓紅棗茶,那些合約數字便融成溫熱的日常。某個加班深夜回家,看見麗莎教阿嬤用塔加拉語說「晚安」,陽台晾著洗好的制服裙,電鍋保溫燈亮著——這才是跨越國界的家人契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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