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在街角藥局遇到鄰居陳太，她推著半車五顏六色的保健食品結帳，瓶罐碰撞聲清脆得刺耳。她拉著我絮叨：「韓老師你說說，這瓶顧關節、那罐護眼睛，睡前還得吞兩顆助眠的，怎麼越吃越覺得渾身不對勁？」我看著她眼下兩圈青黑，突然想起中醫診所牆上那幅泛黃的字畫——「過猶不及」。

這些年「健康」成了最時髦的生意經，資訊爆炸得讓人頭暈目眩。朋友聚會的話題總繞不開誰試了生酮飲食暈倒在健身房，或是跟著網紅斷食七十二小時送急診。某個失眠的深夜翻冰箱找牛奶，冷光燈下盯著保鮮盒裡醃了三天還沒煮的藜麥沙拉，突然啞然失笑：我們是不是把生存演成了行為藝術？

菜市場永遠是我的療癒聖地。週六清晨跟著穿碎花衫的林阿嬤挑菜，看她指甲縫沾著泥土的拇指按壓高麗菜葉瓣，清脆的「啵」聲比任何健康App的提示音都真實。「少年仔，」她把我遞過去的苦瓜推回來，「表皮要挑瘤粒大的才退火，你手上那條只能炒鹹蛋。」攤販老闆順手塞來兩根青蔥當添頭，塑膠袋凝結的水珠滴在腳邊，洇開深色圓點。這種帶著溫度的手感，比冷冰冰的卡路里計算器更能餵養身心。

開始把運動藏在生活縫隙裡。通勤提前兩站下車，皮鞋踩過磚道時刻意加重腳跟施力；等電梯的兩分鐘背靠牆面做靜態深蹲；甚至追劇時在地毯上盤腿拉筋，看到劇情轉折處猛然抽痛的大腿筋，竟有種荒謬的痛快感。上個月體檢報告出來，醫師盯著肝指數笑問：「最近戒掉晚上那杯紅酒了？」其實只是把高腳杯換成小茶盞，睡前改泡半朵杭菊加枸杞。

最難馴服的始終是腦子裡那匹野馬。試過無數冥想App的白噪音，最後定格在廚房燉鍋的咕嘟聲。某個梅雨季的午後，盯著窗簷墜落的水珠在石階上撞碎，突然理解為什麼祖父總在雨天擦拭他的紫砂壺——專注本身就是良藥。現在書桌常備毛筆和半熟宣，寫壞的「靜」字堆成小山，墨臭混著茶香竟意外地安神。

上週末在河濱步道慢跑，瞥見陳太穿著寬鬆唐裝在打太極。她收勢時朝我晃了晃空蕩蕩的購物袋：「現在改跟老師傅學八段錦，藥局會員卡都積灰啦！」晨光鍍在她汗濕的鬢角上，那圈青黑色不知何時褪成了淡淡的雲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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