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後的滇西山野總藏著秘密。凌晨三點跟著老楊頭進山,頭燈在墨黑裡劃出微弱光帶,腐葉氣息混著泥土腥甜撲面而來。腳下忽被什麼絆住,蹲身撥開松針層——黑松露裹著泥土像顆遺落的煤核,湊近卻嗅到混合雨林腐殖土和動物荷爾蒙的曖昧氣息。這顆「地下黃金」總挑選北緯25度海拔2000米的山毛櫸林,與樹根締結神秘盟約,連採菌人都得憑三代相傳的經驗才能窺見蹤跡。
松茸的現身更如曇花一現。去年雨季在香格里拉原始林撞見「開傘」的瞬間:菌蓋微張如少女提裙,金褐色傘衣裹著凝脂般菌肉。老嚮導急得跺腳:「再晚兩小時就化成孢子煙啦!」頂級松茸講究「童茸」狀態,菌柄需筆直如鉛,傘衣緊貼柄身不得超過0.5公分。日本料亭願為此等極品每公斤豪擲萬元,卻不知最動人的吃法其實是藏民的火塘燒烤——松茸片在柴火炭上蜷曲的瞬間,山野精魂混著奶香在帳篷裡炸開。
若論魔性滋味還得數乾巴菌。初見它黑黢黢一坨如風乾牛糞,撕開卻是琥珀色層疊褶皺。這傢伙專挑雷暴天後在思茅松林現身,拾菌人得跪地刨開十公分厚松針才得見真容。去年在景谷農家看主婦處理乾巴菌:戴著麻布手套將菌體撕成髮絲細縷,混著青辣椒用柴火豬油爆炒。夾一筷送入口中,竟同時嚐到臘肉燻香、松脂清冽與陳年火腿的鮮鹹,恍惚間似有整片松林在舌尖復甦。
頂級菌宴的奧義在於「時辰爭奪戰」。松茸離土後鮮度每小時遞減5%,松露香氣在常溫下三小時散逸殆盡。曾見昆明木水花市場的菌販子凌晨收貨時,用濕苔蘚裹菌體裝進竹篾筐,冰袋上還特意墊層新鮮蕨葉保濕。最絕的是某菌莊老闆的「菌脈」:僱傭當地少年背著保溫箱守在山口,摩托車隊接力運輸,從採摘到空運抵滬全程壓縮在八小時內。
當刀叉碰上松露薄片,當松茸在日式陶板滋滋作響,別忘了雲嶺深處那些與真菌共生的人們。楚雄的彝家漢子會指著松露生長點說「這是山神的酒窩」,怒江畔的傈僳族姑娘採松茸前必唱敬山調。某次在菌山迷路,竟撞見守林人在千年冷杉下用松枝搭了座微型神龕,供奉的正是一朵風乾的雞樅菌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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