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翻出2019年韓國公開賽的舊錄影帶,螢幕裡那個穿著黑色球衣的香港小夥子,正對著世界第一的桃田賢鬥連續起跳殺球。汗水浸透的劉海黏在額前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肉眼可見的疲憊,但握拍的手穩得像焊死在腕骨上。那場比賽我人在首爾現場,空調冷得刺骨,觀眾席卻像煮沸的鍋——李卓耀硬是從決勝局16:19的懸崖邊,連追五分撕下冠軍。球落地那刻,場館頂棚的鋼架結構都在聲浪裡嗡嗡震顫。
誰能想到這個中學時期還被香港體育學院退訓的孩子,後來成了屠龍專業戶?他像塊海綿被丟進殘酷的職業賽場,早期總在資格賽打轉,最慘時世界排名跌到三百開外。有次泰國挑戰賽輸給無名選手,他獨自在更衣室用冰袋壓著腫脹的腳踝,手機螢幕亮著母親傳來的訊息:「返屋企飲湯啦。」那碗虛擬的熱湯,比任何教訓都燙心。
真正讓羽壇記住他的,是招牌的「反手區突擊」。當對手習慣性將球撥向他左後場,李卓耀常假裝被動回高球,重心卻像壓緊的彈簧。就在對方鬆懈半步的瞬間,他會用近乎扭曲的姿勢擰腰發力,拍面擦著球毛倒劈出直墜邊線的滑板殺。這招需要髖關節驚人的爆發力,代價是賽後防護員總要花雙倍時間處理他左側腰肌的僵硬結塊。
更值得玩味的是他的防守哲學。多數球員被壓制時會選擇挑高球爭取喘息,李卓耀卻偏愛用低手位抽對角。去年全英賽對安賽龍,第二局關鍵分他跪地救球時,拍面突然從胯下翻挑出貼網小球。丹麥巨人愣住半秒的表情被攝影機放大在螢幕上——那分明是人類看到違反物理常識時的本能困惑。這種刀尖跳舞的選擇,源於他青少年期在福建集訓的經歷:「內地球員的網前絞殺像砂紙磨皮膚,想活命就得把球路磨得更刁。」
看他比賽總想起武俠小說裡的獨孤九劍,沒有固定套路,卻總能戳中對手新舊傷口的交匯點。今年馬來西亞大師賽對駱建佑,決勝局18平那球堪稱範例:明明駱建佑的招牌後場突擊已撕開空檔,李卓耀卻反常地提前側身。當所有人都預判他要攔截,他竟放緩節奏切了顆滾網球。那種違反肌肉記憶的遲滯,像獵人故意放鬆弓弦的詐術。
香港這座城市養育的運動員總帶著矛盾氣質,既要有商業社會的精算頭腦,又要存江湖兒女的孤勇。李卓耀賽後受訪時,普通話摻著粵語腔的用詞很有趣:稱關鍵分叫「搏命位」,談逆轉說「捱得過」。某種意義上,他球風裡的賭性與韌性,恰是這座移民城市百年生存智慧的體育隱喻——在鋼筋森林的縫隙裡,把每個「捱」字拆解成腳踏實地的「足」與向死而生的「矣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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